导言
谷曙光原版阅读
(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原版阅读
史料难觅,成为制约中国戏曲史研究的一大困难。傅斯年的著名观点“史学即史料学”,着力强调史料的关键、紧要。袁同礼亦云:“夫一代学术之兴,往往有待于新材料之发现。……即图书之流传,亦显晦有时,其间或存或亡,实与学术升降有关。”袁同礼《国立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乙编》序,载《北京图书馆同人文选》,书目文献出版社1987年版,第41—42页。文献史料从来都是研究的基石,而图书资料的流传,或彰或隐或亡,对于学术而言,干系甚重,不容忽视。原版阅读
就戏曲研究而论,文献史料同样是前提和基础。戏曲文献的搜集、整理和刊布与戏曲研究之间存在一种良性互动关系:一方面,戏曲研究需要文献史料做支撑,脱离文献的戏曲史研究不可想像;另一方面,文献董理,尤其是稀见文献的校理,能够夯实基础、启迪思路,乃至直接改观研究面貌,对戏曲研究有着显著的推动作用。原版阅读
毋庸讳言,相对于元明清时期戏曲史料的整理而言,近代京剧文献的整理尚嫌薄弱。年代虽近,但并不意味着文献史料就唾手可得。相反,近代以来京剧的部分珍稀文献,长期“养在深闺人未识”,有待花大力气爬梳发掘。原版阅读
在京剧学研究中,梅兰芳研究是重要分支之一,也是其中的“显学”。检点1949年后出版的京剧类图书和论文,以梅兰芳为研究主题的,为其中一大宗。然而,数量最多,却并不代表质量最高。平心而论,在近几十年的梅兰芳研究中,存在一些问题,诸如材料陈陈相因,观点低水平重复,先入为主的“选择性研究”,开拓性不够,等等。究其原因,与梅兰芳研究资料的散佚与缺乏整理,有着密切的关系。多数研究者总是在引用一些常见的二手材料,而愿意深入文献、爬梳珍稀史料者,少之又少。1990年出版的《梅兰芳艺术评论集》(中国戏剧出版社),选题虽好,但收录的基本是1949年以后的文章,而民国时期的研究评论整体都付阙如,不能不说是一部“瘸腿”的艺术评论集。1994年出版的《梅兰芳年谱》(河海大学出版社),立意虽佳,但实病粗率。民国时期的诸多年份,谱主一年的经历,仅用不到一页纸的篇幅就草草了事。如1925年和1927年,都是梅兰芳极忙碌的年份,居然无事可记。再如从抗战胜利到1949年,梅兰芳更是繁忙辛劳,商演、义演、拍电影及收徒传艺等活动不断,但年谱也仅寥寥几笔。造成年谱过分简略的原因,显然是作者掌握的“料”太少,深入原始文献不足,故而未能清晰勾勒出梅氏的人生轨迹。笔者在翻阅梅兰芳题材图书时,总喜欢浏览一下书后的参考文献,但每每失望地发现,多数作者只罗列1949年之后的图书、论文,而鲜有爬梳1949年之前的文献史料者。原版阅读
由于梅兰芳出身私寓,早年有过侑酒延客之经历,出于为尊者讳的考虑,其早年经历,在1949年以后的“官方书写”中被刻意隐去,不再提及。与之相应的,诸多梅兰芳民国时期的文献史料,在某种意义上,被官方研究机构和某些研究者策略性地“遮蔽”了。原版阅读
众所周知,“论从史出”,而“史”又存在于浩如烟海的鲜活史料之中。文献史料的匮乏,无疑限制了梅兰芳研究的视野,让研究长期处于“滞胀”状态,找不到推进、开拓的路径。原版阅读
显而易见,对于民国时期梅兰芳珍稀史料的影印、整理、汇编、刊布,填补了京剧学文献史料研究中的空白,有助于解决梅兰芳乃至京剧研究中的一些疑难,对推进以梅兰芳为中心的京剧学研究有着不可忽视的重要意义。原版阅读
本汇刊从民国时期的梅兰芳文献史料中,挑选了二十余种,汇为一帙,或点校,或影印。这些书大致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特刊专集性质,因为大多图文并茂,故而采取影印方式,以存真;另一类系纪实小说,以文字为主,则重新整理校对,方便阅读。汇刊分为五卷,卷一小说,卷二至卷五为特刊专集。原版阅读
下面分类别、按年代,对这些文献史料进行叙录、评论、综说,以方便读者进一步研究、利用。原版阅读
出于编排上的考虑,本汇刊实际编排次序,并未按《导言》介绍顺序,特此说明。原版阅读
一、特刊专集原版阅读
(一)叙录原版阅读
《梅兰芳》(1913年版)原版阅读
这是最早的一本梅兰芳特刊专集,小32开,竖排铅印,出版时间为癸丑冬(1913年),故也有可能是公历1914年初。编辑者逋仙、校刊者素声、同校者秋心,由北京益森印刷公司印,总发行所是北京劝业场缥缃馆,分售处为北京琉璃厂各大书坊。原版阅读
封面的“梅兰芳”三字是绿色的,前有木芙蓉馆主人、仰枢于魁照、古越素声氏三篇序言。木芙蓉馆主人不知何人,仰枢于魁照即著名画家于非闇,古越素声氏就是此书的校刊者谢素声。题词部分,有季侠、南雅、藤龛、羞翁、越愚、拜苏数人题诗。之后是此书编者逋仙的《梅兰芳小传》。正文分为文艺、艺谭、梅消息、杂俎四部分。文艺部分,主要汇集吟咏梅兰芳的诗歌,以实甫的《万古愁曲为梅兰芳作》为压卷之作。其余瘿公、素声、休莫等早期捧梅健将,都有诗。逋仙虽没作诗,却写了两三篇“桐城派古文”,如《送梅郎兰芳之沪序》,还有《释梅党》,可知那时已经标榜“梅党”了。艺谭部分,汇集评价梅兰芳演剧的文字,有人评论了梅早年演的《混元盒》、《梅玉配》等剧,这些是梅后来不演的,很难得,看得出梅兰芳早年的戏路很宽。这部分的重头文章还是逋仙的,他写的《舞台上之梅郎论赞二十则并序》,简要评价了梅兰芳的二十出戏。梅消息有二十余则,是梅兰芳第一次去上海演出时,北京的梅党、梅迷传递其在沪消息,翘首以盼,“望梅止渴”。最后的杂俎部分,亦是与梅兰芳有关的若干篇文章。有趣的是,当时有一江水君,拿另一歌郎朱幼芬与梅兰芳比较,“诋毁”梅不如朱“漂亮”,“颜值”一般。逋仙乃作《梅郎兰芳之真面目》,极力反驳,从高矮、额、眉、颊、颐、目、笑、步八方面,逐一分析,肯定、赞扬梅兰芳的容颜、风度和魅力。这个当时关于梨园美男子的争论,一如今日娱乐界炫人眼目之选秀。压轴文章是逋仙的《梅郎在沪演剧表》。原版阅读
此书编者逋仙,即郭逋仙,是早年捧梅之“健者”,亦被穆儒丐写入其著名小说《梅兰芳》中,后竟不知所终。原版阅读
此书是众多梅兰芳特刊专集中的第一种,差不多也是中国最早出现的伶人特刊专集之一。与其时间相近,柳亚子在上海编印了《春航集》、《子美集》。如果说同是出版于1913年《春航集》,时间比《梅兰芳》还略早的话,那起码《梅兰芳》可算作中国北方地区伶人特刊专集的开山之作。原版阅读
《梅陆集》(1914年第三版)原版阅读
封面题为中华实业丛报周年纪念大增刊,“梅陆集”三字为篆字,1914年出版,大32开,编辑者汪兰皋,民友社印刷所印制,中华实业丛报社发行。原版阅读
书前先有序文及众多题词、题诗,之后才是正文,又分为梅兰芳集和陆子美集。梅集卷一,有图画四幅,然后是兰皋《梅兰芳传》、小凤《本纪》、仙芝《家世》、雏《轶事》,还有阿严、跛叟、义华、退翁、仙芝、佛、亚子等人的剧评。此亚子,即大名鼎鼎之南社柳亚子。卷二咏梅词八首,卷三咏梅诗四十余首。之后陆子美集,仅图画二十幅。书后有跋和附录。原版阅读
汪兰皋(1869—1925),江苏常州人,光绪年间曾任湖南醴陵知县,民国后寓居上海。汪是南社社员,故而书中南社中人题赠酬唱尤多。据郑逸梅《南社丛谈》,此时汪正编《中华实业丛报》,而《梅陆集》乃随报附送之书。原版阅读
梅兰芳是北地皮黄名优,而陆子美是海上新剧家,何以将二人的专集编在一起?汪兰皋《自叙》里有说明,他在海上流连梨园,倾倒于梅、陆二人之色艺,决意编二人之合集。经过一番抉剔爬梳,几近编成。此时,忽听说柳亚子另编有《子美集》,于是尽弃陆稿,删梅兰芳、陆子美合传,只留陆子美照片二十幅,但书名仍旧。柳亚子屡劝他勿弃陆稿,何妨各树一帜,但汪以“崔颢题诗,太白自然搁笔”自解,示谦虚之意。而柳亚子亦有诗谢之:“多谢毗陵老居士,三都赋为左思焚。”(《再题兰皋所辑梅陆集四首》之一)此亦一段掌故。故虽名《梅陆集》,实则陆仅有剧照,而无内容,只算陪衬。柳亚子先捧冯春航,编《春航集》;又捧陆子美,编《子美集》。然天不假年,《子美集》出版的第二年(1915年),多愁善感的文明戏花旦陆子美即因病故去,年仅二十三岁。原版阅读
此书以诗词为主,与清末之梨园花谱差近,所谓品评美色,月旦艺术,甚至还要以论色为主。虽然民初文人已不能公开狎伶,但一班有清末私寓经历的文人,还是不能忘情,涂抹几笔捧伶诗,总算风雅之事,何乐而不为?试看子《眼儿媚·题梅兰芳化妆小影》:原版阅读
花下轻寒小立时,玉骨怯铢衣,髻鬟偏著,眼波微泫,如许风姿。 婵娟只合瑶台住,悔不手同携,春痕一幅,沉香一缕,彀得相思。原版阅读
可谓风情旖旎,活色生香。若隐去副标题,一定以为是送给某位绝色美女的艳词。原版阅读
诗歌方面,录易哭庵(顺鼎)的七古长篇《万古愁曲》为第一篇。开篇云:“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古来有此佳人不?君不见古来之佳人,或宜嗔不宜喜,或能笑不能颦。天公欲断诗人魂,欲使万古秋,欲使万古春。于是召女娲,命伶伦,呼精精空空,摄小小真真,尽取古来佳人珠啼玉笑之全神,化为今日歌台梅郎兰芳之色身。”起笔大开大阖,以长长短短之奇偶句,故设奇问,挟海雨天风之势,逗引出诗之主人公梅兰芳。哭庵作此诗时,几进入狂迷状态,呕出心肺,不能自已,“兰芳兰芳兮,尔不合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秋。尔不合使天下二分明月皆在尔之眉头,尔不合使天下四大海水皆在尔之双眸。尔不合使西子、王嫱、文君、息妫皆在尔之玉貌,尔不合使韩娥、秦青、謇姐、车子皆在尔之珠喉。”视兰芳如天人,倾倒到了极点,而词句亦缠绵悱恻,一气贯注,那份对梅的痴迷,“至矣尽矣,蔑以加矣”,奏响民初文人爱梅的最强音。接下来的几首《梅郎曲》,如藐庐寂者、樊山、玉君、丽楼所作,皆长篇歌行,俱有可观。原版阅读
《梅陆集》保存民初咏梅诗词较多,对于研讨清末民初文人与梅兰芳之交往以及文人捧梅者之心态等,都有一定价值。原版阅读
《梅兰芳黛玉葬花曲本》(1916年初版)原版阅读
线装石印本,16开,编辑者揅戡道人,印刷发行者北京醒中石印局,1916年初版。此书尚有上海石印局线装本,由开智新书局发行。两相比较,上海印制者较常见,而北京版本的印制更为精良。原版阅读
书前有梅兰芳便装照及剧照六帧,剧照背面,则是题词。如一张宝黛合影之后,有“颦卿影子畹华题词”云:“他曲未通我意已通,分明伯劳飞各西东,尽在不言中。他做合影里情郎,我做合画中爱宠。”原版阅读
之后是揅戡道人的像赞、六弢的序言、揅戡道人的自志。书的正文部分,先后是诗钞、曲本、戏考和剧评四部分。诗钞部分,有关颖人《博道人招观梅兰芳演黛玉葬花新剧》、樊樊山《葬花曲为梅郎兰芳作》、六弢《观梅兰芳黛玉葬花新剧》、黄山遯叟《观梅郎葬花曲和六弢原韵》、一厂《葬花曲观梅兰芳演石头记林黛玉新剧作》等。梅兰芳的红楼剧,在民国京剧舞台上是较早的。《黛玉葬花》作为他的第一出红楼戏,先由齐如山打提纲,再由李释戡编写唱词。1915年首演于北京吉祥园,大获成功,连演连满。1916年,梅兰芳第三次到上海,此剧是杀手锏之一,在四十几天内先后演了五次,可见受欢迎程度。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北京、上海在短短数月内,分别印制了这本《黛玉葬花》的特刊了。原版阅读
关于《黛玉葬花》的几首观剧品艺诗,自然推樊山老人的长篇歌行出色当行。其诗先说《红楼梦》中的第一美女林黛玉是最难演的,接着樊山追忆当年看兰芳祖父巧玲公演黛玉。可惜巧玲“环肥”,故而演“苦竹潇湘微失真”。好在巧玲的孙子兰芳“天与莲花面,藕作玲珑心。一片将身写入葬花图,瘦于彩蝶轻于燕”,故由兰芳饰黛玉,真不作第二人想。再往后,诗描摹夸赞梅兰芳饰演的黛玉风姿绰约,气质优雅,如天仙化人,“等是倾城倾国姿,书中犹虚眼前实”,似乎书中之黛玉,都比不上舞台上的梅兰芳。最后,以“君不见绛珠两现娉婷影,也费梅花三世修”作结,颂扬梅家三世积善修德,才有巧玲、兰芳祖孙,共同演绎黛玉的佳话。结语委婉得体。原版阅读
揅戡道人、六弢是何许人,已不易考出,但肯定是梅党中人。书中曲本由揅戡校正,笔者曾怀疑此揅戡是否即李释戡,但李乃福建侯官人,而揅戡自署“山阴”(绍兴),似非一人,待考。原版阅读
《支那剧与梅兰芳》(1919年日文版)原版阅读
村田乌江著,大正八年(1919年)东京玄文社发行,32开。此书是第一部介绍和研讨梅兰芳其人其艺的日文资料集,也是海外第一部梅兰芳专题图书,不仅具有珍贵的文献史料价值,还有开风气之先的重要意义。原版阅读
作者村田乌江,有点像近时渐为人知的辻听花,亦是长期旅居中国的日本人。他是中国通,从事新闻工作,同时酷爱中国京剧,与梨园界人士有交往。据吉田登志子《梅兰芳1919年、1924年访日公演报告》,村田担任了梅首次访日演出期间的日本全程向导。可见由他来编写一部向日人介绍中国京剧和梅兰芳的书,实在是当仁不让的最佳人选。而《支那剧与梅兰芳》也正是在梅兰芳1919年4-5月访日期间发售的,起到了良好的宣传作用。原版阅读
书前有中国冯耿光、罗瘿公,日本大仓喜八郎、龙居赖三的书法题字,接着是梁士诒、李宣倜的汉文序和梅兰芳的日文序(当是代作,并请人翻译)。书内有梅兰芳便装和剧照插页21幅。内容共九部分:一、梅兰芳小史;二、支那剧梗概;三、支那剧历史;四、剧中的梅兰芳;五、梅郎评:辑录中国的春柳旧主、张豂子,日本的谷崎润一郎、龙居枯山,美国公使等人的评价;六、梅兰芳代表作剧情梗概:《黛玉葬花》、《天女散花》、《嫦娥奔月》、《游园惊梦》、《晴雯撕扇》、《尼姑思凡》、《御碑亭》、《佳期拷红》、《贵妃醉酒》、《春香闹学》、《女起解》、《玉堂春》、《武家坡》、《汾河湾》、《游龙戏凤》、《金山寺》、《虹霓关》、《奇双会》、《琴挑》、《木兰从军》、《宇宙疯》;七、梅郎杂话,录遗闻轶事十余则;八、名曲原本:《黛玉葬花》、《嫦娥奔月》、《天女散花》;九、《咏梅集》,辑录汉文咏梅诗数十首。原版阅读
虽然村田是中国通,又是戏迷,但很难想像这本书完全出自其个人之手,或仅为其个人的策划、创意。笔者推断,应在梅氏访日之前,梅党中人就有意出版日文宣传图书,并着手搜集和整理了诸多材料,初步编排,然后再交村田翻译成日文。最起码,梅兰芳周围的人,向村田提供了条理清晰的资料和精选的梅氏照片。有意味的是,梅兰芳的“大金主”冯耿光是为此书第一个题词的人,他一般都是隐于幕后的。彼时他正做中国银行的总裁,而编书、印书的费用,也极有可能是他出资的。原版阅读
尽管此书非村田“原创”,但仍具有筚路蓝缕的重要价值和意义。因为它向日本国民第一次全面介绍了梅兰芳,对梅氏首次访日演出,起到了良好的宣传效果,提升了梅氏在日的知名度和美誉度。可以想见,当年诸多日人都是一边拿着此书,一边欣赏梅剧的。此书可谓梅兰芳海外宣传的第一炮,意义自是不同。原版阅读
《梅兰芳》(1920年第三版)原版阅读
梅社印行,1918年中华书局初版,之后有再版、三版,32开。是书篇幅较大,汇集梅兰芳早年史料颇丰。梅社可称作梅兰芳的“粉丝团”,他们“上穷碧落下黄泉”,将报章、图书、友人等处的各种有关梅兰芳的资料搜集起来,整理编成此书,可谓用心良苦。书前有梅氏剧照十余张。序言由凤笙阁主1918年作于上海,不过是称赞梅氏“色艺双绝”,中有句云:“夺北地胭脂之色,销东方浪子之魂,开剧界之纪元,执梨园之牛耳,犹未足以尽梅郎之美也。”亦陈词滥调,无多新意。原版阅读
书分上下编。上编第一章述梅兰芳之事略;第二章记其家乘;第三章谈梅氏艺术;第四章述其倾倒众生之魔力;第五章为剧中之梅郎观,分别谈梅兰芳的九出戏。下编第六章,记梅兰芳逸闻趣事十余件;第七章将梅与一班名伶做比较,如故去的伶界大王谭叫天,当时的旦角王蕙芳、贾璧云、毛韵珂及初出茅庐的程艳秋等;第八章汇各家梅评,分述文学家、评剧家、新闻家等之不同评论;第九章录梅氏曲本《童女斩蛇》、《木兰从军》、《黛玉葬花》、《嫦娥奔月》四种;第十章录咏梅诗词一束。原版阅读
书中搜罗的较有价值的文章,如休莫老人的《梅郎艺谱》,略有新意,赞梅之容如“宝镜开奁,乘珠射彩”,念白如“水清石数,木落山高”,发声如“瑶岛步虚,玉笙吹彻”,作工如“针神度绣,塑匠模型”,笑如“花钿璀璨,环佩丁东”,袖如“翩若惊鸿,捷于戏蝶”,舞如“锦带当风,铢夜回雪”,借用古代诗话的感悟式评价,妙喻解颐,颇具灵心慧感。“剧中之梅郎观”专评《黛玉葬花》、《嫦娥奔月》二剧,篇幅较长,由尘因撰写。此人盖即剧评家杨尘因。其评论梅兰芳的剧目细致入微,既有总评,又有分场细评,是其亲身观剧感受,对于了解当日舞台实况,甚有助益。文学家评梅,雏;剧评家,马二先生;新闻家,詹詹:此三人都是当时评剧的健将。诗词咏梅部分,自以遗老名士樊增祥、易顺鼎、罗瘿公诸人为佳。原版阅读
此书亦有错讹,如《梅郎小史》言梅乃安徽人,即不确。该书印数较多,流传亦广,对后来的梅兰芳研究有一定影响。原版阅读
《梅郎集》(1920年版)原版阅读
封面题刘豁公先生编,上海中华图书集成公司发行,右边印有“兰芳轶事”四字,封底标1920年8月出版。64开。原版阅读
书分八卷。卷一先是序和题词,然后是“梅史”,有《梅郎小史》、《梅兰芳传》。卷二“评梅”,汇集二十余篇评论梅兰芳其人其剧的文字,褒贬兼具。其中马二先生(即冯叔鸾)十篇,为最多。卷三“梅讯”、卷四“梅屑”,以梅1920年4月南下演剧之花边新闻为主,亦有演出剧目、包银、票房、观众等之零星记录。卷五“手札”,录报载张謇与梅之信札多通。卷六,梅兰芳来申一月记,录《申报》同期春醪主人文字,其中多海上耆宿赠梅诗词。卷七“梅电”,录各种关于梅兰芳的电报、小道消息等。卷八附录诗词文数首。原版阅读
此书有一个总的大纲,即辑录1920年4—5月间,梅兰芳第四次到上海,在天蟾舞台演剧四十余日的新闻消息、评论诗文、个人交游等。原版阅读
兹介绍书中辑录的著名剧评家马二先生(即冯叔鸾)诸篇论梅的文章。《我的梅兰芳观》,指出要以平心静气的态度研究梅兰芳。《观梅闲话》,研讨了遗老、妓女、西洋人、小报记者、贩夫走卒等不同类型人观梅剧的心态。《梅兰芳倒底好不好》,题目就很有意思,“自然是好”为冯的观点。《梅兰芳与〈汾河湾〉戏本》,是观剧评论。冯指出此戏:“若就目下而论,确没有第二个人能及得兰芳了。”《论梅兰芳》,径直抛出观点:“梅兰芳色艺双绝,已臻人寰中之极妙。”《与寒云论梅兰芳》,是与袁寒云商榷的文字,袁二公子有文贬梅,冯逐条反驳,为梅辩解。《再致寒云论梅兰芳》,又一次为梅辩解。袁寒云的观点,确有偏激处,如其《箴更俗剧场》云:“梅之演剧,不特不可以正风俗,且直足乱风俗也。狂妇荡女,趋之不遑。兼以无行文人,鼓扬于后,甘比于奴隶而不耻。试思梅之所以颠倒人者,舍媚与色,复何有哉!”似使酒骂座,明显过火,有失公允。相比而下,冯的态度平和,观点也较客观。《答张缪子君》,亦是商榷文字。《送梅兰芳去沪书》,是临别时写给梅的公开信。信中特别指出为何总有人攻击梅:一是不满北京捧梅最力的一班人,故而迁怒于梅;二是受新旧之争的影响,某些人总是抱残守缺;三是个人意气,罔顾事实;四是嫉妒心理,有内行,也有外行。冯劝梅反求诸己,再图精进。其实,此时梅兰芳在上海红得发紫,有些不同声音,也是正常。艺术家永远不可能得到所有观众的认可。冯叔鸾是早期梅兰芳研究的代表人物,其文章值得关注。原版阅读
对于研究1920年春梅氏南下春申演剧,《梅郎集》是富含史料价值的资料汇编。原版阅读
《梅欧阁诗录》(1920年版)原版阅读
这本诗集的印制,乃是一段佳话,缘于近代“状元实业家”张謇与梅兰芳的忘年交谊。张謇1914年在北京第一次观梅兰芳演剧,一见倾倒,之后两人就有了过从。在致力工商业之余,晚年的张謇还特别留意戏剧,欲有所作为。1919年,张謇在南通建伶工学社,由其子孝若任校长,聘请欧阳予倩任主任,致力于培养新型戏剧人才。旋又在南通建了一所设备先进的更俗剧场,用于演剧。剧场内特设“梅欧阁”,以纪念梅兰芳、欧阳予倩1920年初在此同台演出。而《梅欧阁诗录》,亦是为纪念梅兰芳这次来南通演出而编印。书于1920年农历二月印制,线装石印,16开,前附张謇、梅兰芳、欧阳予倩等肖像,又有更俗剧场和梅欧阁照片,之后为梅氏、欧阳氏戏装照,分别是11幅、4幅。正文部分是以张謇为首的文人墨客吟咏梅、欧的诗词专集。此书印制精良,图文结合,是民国时期少有的专咏伶人的诗集。原版阅读
诗录收张謇、黄炎培、袁克文、马文炳、方还、欧阳予倩、梅兰芳等人的诗作一百余首,其中张謇之作近四十首,为最多者,其余多为步韵酬唱之作。虽云梅、欧,实则以咏梅为主,占篇幅十之八九,欧阳仅是陪衬而已。原版阅读
“梅欧阁”内挂一副对联,“南派、北派会通处,宛陵、庐陵今古人”,亦张謇亲撰,以宋代文学家梅尧臣(籍贯宛陵)、欧阳修(籍贯庐陵)分别指代梅兰芳和欧阳予倩,姓字暗合,极有巧思。原版阅读
1920年初,梅兰芳结束了汉口的演出,张謇特派轮船将剧团一行三十余人接到南通。在更俗剧场,梅兰芳演了多日,戏码有《黛玉葬花》、《游园惊梦》、《千金一笑》、《天女散花》、《女起解》、《闹学》、《木兰从军》、《嫦娥奔月》、《奇双会》、《醉酒》、《琴挑》等,欧阳予倩则演了《送酒》、《爱情之牺牲》、《馒头庵》等。张謇看一场,就写一首“传奇乐府”,自之一到之十。从未到南通之前的翘首以盼,到南通的诗酒欢会,再到离别的依依难舍,《梅欧阁诗录》将梅兰芳此行,以诗歌形式记录,可谓梅氏此次南通演剧之诗录。原版阅读
张謇极爱梅郎,目为“第一佳人”,无比倾倒。平心而论,其诗虽不脱清末狎伶诗的面目,但毕竟已是民国,有了一些新的味道和意境。临别的《惜别》云:“梅郎旷绝五年别,来晤啬翁十日期。县人传说若异事,郎日一剧翁一诗。郎以慧为命,翁以狂胜痴。亦幽亦憨亦警敏,能为仙人能健儿。艺之精进有如此,色相变幻诗所资。”张謇作为“粉丝”,对梅郎的倾倒,溢于言表。对于张謇的“疯狂追星”,梅郎总要做些回应,方显出“有来有往”。于是诗集里有了梅兰芳的《呈啬翁并赠孝若公子》和《临别赋呈啬翁》。后一首云:“人生难得自知己,烂贱黄金何足奇。毕竟南通不虚到,归装压满啬翁诗。”这是“写实”,知音难觅,黄金也难买相知,而梅郎不虚此行,张謇送他的诗,真个是“归装压满”矣。不过,梅郎的诗,肯定不是自己写的,捉刀者何人?按,齐如山的诗词修养不济,不会是他;李释戡虽高明,但不在身边。不过,也不排除事前准备,鱼雁传书。总之待考。原版阅读
张謇为梅兰芳作诗多矣,有些作品当时即被人目为“肉麻”。其中稍有价值者,还是观剧诗。而欧阳予倩,无论是票房和地位,皆无法与梅兰芳相颉颃。“梅欧阁”云云,有抬高欧阳的意思。张謇在钟情梅郎的同时,还不忘将他聘请的欧阳推出来,创造了一个齐名的“南欧北梅”。此后,“梅欧”云云就叫开了,欧阳予倩真该好好感谢张謇。原版阅读
此书是研究晚清遗老与梅兰芳交游的典型个案,有管中窥豹的价值和意义。原版阅读
《梅兰芳》(1927年重编初版)原版阅读
此书为16开精印本,红色烫金封面,字体有镶嵌工艺,内文铜版纸套色印,堪称民国时期梅兰芳特刊专集中,装帧最豪华讲究的一种,也是民国伶人专集中的上品。编者为唐世昌、严独鹤、任矜苹,发行者卞毓英,印制者大东书局,1927年4月上海出版。原版阅读
书前有珍重阁主赵叔雍的序,乃骈体文,中有句云:“举世咸钦,继绝开先,宗门大创。于是九服万里,率绳上国之冠裳;三岛十洲,已拜下风于节羽。雍容者抒其文物,导扬者善其威仪,论功盟府,述艺敦槃。东朝命妇,倒屣迂尊;四方榛苓,凝睇莫若。天之骄子,微斯谁归。”骈四俪六,高古典雅,一派王者风范,契合梅兰芳的身分地位,可谓“伶界大王”之檄文,掷地作金石声。之后是英文翻译,又接无盦居士(即李释戡)的《梅兰芳小传》及英文译文。原版阅读
进入正文,第一部分是梅畹华及其家属摄影,有梅氏照片及其与夫人、祖母合影11幅,图中还插有少量诗词。第二部分为梅畹华化装摄影,收剧装照《太真外传》9幅、《天河配》2幅、《西施》2幅、《洛神》4幅、《廉锦枫》6幅、《霸王别姬》2幅、《黛玉葬花》4幅、《嫦娥奔月》1幅、《穆柯寨》1幅、《木兰从军》1幅、《晴雯撕扇(千金一笑)》1幅、《上元夫人》2幅、《樊江关》1幅、《麻姑献寿》1幅等。其中插入词作多首,以况周颐(夔笙)为梅兰芳所作为主。原版阅读
第三部分是缀玉轩字画及其交际摄影。这部分最有创意,是展示梅兰芳“文化外交”的珍贵史料。兹介绍最有价值的四幅外交照片。第一幅照片,是1926年10月瑞典王储到北京访问梅兰芳,配合文字《梅花辑瑞记》。第二张《缀玉轩招待使团记盛》三折,记1926年6月意大利驻华公使夫人偕美国、西班牙、瑞典各国大使及夫人等18人访问梅宅的情形。第三张《中日名伶宴会之盛况》四折,系1926年8月日本名伶守田勘弥、村田嘉久子等五十余人来北京演出,梅兰芳在大方家胡同李宅举办宴会,为来宾洗尘,并致欢迎词。第四张《梅兰芳外交史料之一节》亦四折,为梅兰芳等在中央公园水榭举行欢迎日本优伶茶会摄影,梅兰芳居中。梅兰芳接待、招待外国贵宾,固然是好客,但也说明国际友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要见梅兰芳,是客人看重梅氏的艺术,故不能忽略其背后所包含的文化外交的重大意义。能与尊贵的外宾交往,这本身就是对梅兰芳身分地位的认同。自清末以来,在优伶中,有意识与外宾交往,积极推进民间艺术外交的,梅兰芳是第一人,诚为难能可贵。此部分还收梅兰芳字画照片若干张,以显示梅氏的多才多艺。原版阅读
值得一提的是,此部分还收有一篇署名“缀玉轩主人”的文章——《花杂谈》,用浅近文言写成。梅氏少小即爱花、赏花,进而养花,对牵牛花情有独钟,种植颇有心得。演剧四方,对于各地之花,亦细加关注,国内如天津公园的以花草堆字、南方上海的“扦花”技艺等,都令其难忘。文章再一笔荡开,谈世界各国的“国花”,认为花可以表示国家荣誉、国民品性,而士女交际,亦借花传情。“花神话”、“花历史”,都是有趣的题目,可资玩味。文章最后,梅氏言:“余之职业,专以演剧;而余之性情,则趋重爱花。……余深信爱花能益剧事。盖戏剧主于美,而至美莫如花。途径虽殊,趋向则一。以观心涵养其心灵,以莳花活泼其举动。无形中策进艺事,其功效固有不可思议者。……一言以蔽之,花者,实戏剧家最良之友也。”这篇署名梅兰芳的文章,实是捉刀之作,但文风一如梅氏风范,雨丝风片,烟波画船,淡淡而有韵致。原版阅读
第四部分汇缀玉轩剧本,收录《太真外传》、《麻姑献寿》、《黛玉葬花》、《天女散花》、《西施》、《洛神》、《嫦娥奔月》、《霸王别姬》、《千金一笑》、《木兰从军》、《上元夫人》等剧的剧本或唱词。原版阅读
此书当年即定价两元,可谓价格不菲。为何要给梅兰芳编印如此精美的专集?其实,还是为梅兰芳访美做准备,以扩大其知名度。笔者考订,此书先后有三种版本,即蓝色、红色与棕色封面。选择红皮本,因为它“后出转精”,编者进行了修订和改进。原版阅读
下面再略述蓝色和棕色封面的《梅兰芳专集》。蓝皮本是1926年12月初版,比红皮本略早。编纂者庄铸九、杨右辛、赵君豪和潘毅华,这与后来红皮本的三个“重编者”完全不同。发行者亦是庄、赵、潘三人。印刷者是大中国印刷厂、大东书局和协顺印刷局。蓝皮本与红皮本的内容大同小异,但无《花杂谈》一文,戏装照亦略有不同。何以要在蓝皮本出版后,再重编红皮本?不得而知。但红皮本似设计、编印更胜一筹,更能显示梅兰芳的绰约风采,所谓“后出转精”也。原版阅读
更值得注意的,是棕色封面的《梅兰芳专集》。棕皮本无编者、印刷者、发行者,里面广告众多,有银行、商场、药行、照相馆、食品公司等。封面的左上角有三个金字“梅兰芳”,内文分为梅兰芳及其家属摄影、梅兰芳之戏装摄影、缀玉轩之游踪与酬酢、缀玉轩之书画等几部分。其中的剧照部分,亦与红蓝本有所不同。此本最前面是两页英文简介,之后是高梧轩(即赵尊岳)的《梅兰芳渡美记》,劈头就说“此次梅兰芳渡美动机已远,几于数年以前”,又说“直至本年1月18日,卒以中国旅行社之服务,乘加拿大皇后船,由上海出帆,以致于新大陆,开中国剧曲界之未有创举,亦云盛矣”。内容专述梅氏及周围梅党为访美所做之准备和努力,显示其苦心孤诣,颇具史料价值。可知棕皮本最晚出,乃为配合梅氏访美终于成行而印制,时间应在1930年初。内文里还有一篇赵君豪的《东北屐痕记之一页——缀玉轩之宴》,为他本所无。赵尊岳是捧梅健将,笔者推测,此本应为赵氏在蓝、红皮本的基础上增删修订而成,专为纪念梅兰芳经数年努力终于实现访美而印制。而书内的众多广告,显示赞助出资印书的,乃是那些商家。原版阅读
MEI LAN-FANG(1929年英文版《梅兰芳》)原版阅读
英文版《梅兰芳专集》,副标题是“Foremost Actor of China”,1929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印制,16开,道林纸精印,内插着色照片40余张。这本书并非英文专著,实为编译之作。编译者梁社乾(George Kin Leung),是在美国新泽西州大西洋城出生的一名华侨,热爱并研究京剧。除此书外,他还为梅兰芳访美、访苏做过诸多宣传、翻译工作,堪称梅兰芳英文宣传的主要编译者,功不可没。他的一大功绩,是将鲁迅的《阿Q正传》译为英文,而鲁迅对传统戏曲和梅兰芳,都是颇有微词的。有趣的是,梁社乾却既翻译鲁迅,又翻译梅兰芳。原版阅读
此书之编译,仍为梅兰芳访美之准备。高梧轩《梅兰芳渡美记》记述了其编译的来龙去脉:“梅氏于预备剧务之外,复以中国戏剧之精窔,殊非外人所易知解,故又与齐如山诸君合辑中国戏剧之组织源流诸书,并择其至精要者,任梁社乾君主译事。梁娴西文,并嗜研究国剧,暇辄就问于梅。故卒约其北行,专任译务。此书甫订,即付商务印书馆承印,而梅之传记及其所演诸剧本事均预焉。有非图莫详者,即一一为之彩图,附丽以行。逾年始成书。”可知此书为美国人士而编,乃荟萃多种图书,精编而成,而译者梁社乾亦极郑重,专门到当时的北平,边翻译,边与齐如山等研讨。据《梅兰芳游美记》,当时参与此事的,还有黄秋岳。书之体例,由齐、黄等确定。好在梁氏本人即懂戏,故而书之质量可以保证。原版阅读
序言由外交家、教育家司徒雷登(John Leighton Stuart)撰写,他是著名的中国通。“The merit of this book for us is that it aids towards a more intelligent appreciation of the exquisite grace and consummate art of an actor whose witchery fascinates us even when we miss the subtle meanings and delicate nuances so appealing to his Chinese audiences.”此书的出版,乃是为指导西方人了解中国京剧,进而欣赏梅兰芳优雅曼妙的表演艺术,并让西人理解梅兰芳乃至京剧何以在中国如此受欢迎。之后是编译者梁社乾的前言。原版阅读
书之内容,分为七章:中国人的戏院;梅兰芳的家庭;中国舞台上的女性;梅兰芳对中国戏剧的贡献;梅兰芳戏剧的代表作;梅兰芳的外国朋友;中国人眼中的梅兰芳。书后还有附录,翻译了齐如山撰写的《中国剧之组织》。最后是索引。故而此书实为两种合而为一。原版阅读
书之第四章,简要介绍了梅兰芳的创编剧目,如《邓霞姑》、《牢狱鸳鸯》、《嫦娥奔月》、《黛玉葬花》、《一缕麻》、《千金一笑》、《天女散花》、《木兰从军》、《麻姑献寿》、《童女斩蛇》、《红线盗盒》、《上元夫人》、《霸王别姬》、《西施》、《廉锦枫》、《洛神》、《太真外传》等。原版阅读
在梅兰芳的外国朋友一章,列举了Dr.Rabindranath Tagore,Sir Claude Severn,The Crown Prince and Princess of Sweden,Madame Galli-Curci,Mr.Rudolph friml,Mr.Frank Hedges,Baron Okura等人,既有王室政要,也有东西方的文学家、艺术家,显示出梅兰芳社交的品位。原版阅读
在中国人眼中的梅兰芳一章,着力描摹了国人对梅兰芳艺术的赞许。有趣的是,又分细节对梅兰芳的表演艺术加以月旦评价。如谈梅兰芳的脸、台步、道白、腰、动作、笑、哭、情感表达、死、水袖、舞蹈、唱、长拖腔、骑马的姿势、武打等,逐一点评,使梅派艺术的优美精致,得以很好的展现。如谈笑一节说:“There is the coy smile,the sudden smile,a forced laugh,and an unpremeditated laugh,as in rainbow pass.Some of the new plays show the actor smiling in a charmingly innocent mood.”在《虹霓关》一剧里,梅兰芳的笑精妙绝伦,展示了羞答答的笑、突然的笑、勉强的笑,以及武打中有意失手而发出的难以名状的笑,等等。原版阅读
此书的封面设计尤臻上乘。素白的底子,银白色的斜行英文“MEILANFANG”占据书的中间,金色的汉字“梅兰芳”在偏右下的地方。素净的封面又点缀了几朵梅花,有的盛开,有的含苞,花瓣水红色,花蕊用银白装点,显得素雅而有品位。据《梅兰芳游美记》,书之印刷由赵叔雍联系负责,花费了六七千元之多。此书可谓民国时期出版的介绍中国传统艺术的高品位英文图书。原版阅读
《文学周报》之《梅兰芳专号》(1928年7月号)原版阅读
《文学周报》在第八卷(1928年7月号),出人意料地推出了《梅兰芳专号》。此刊是左翼文学社团文学研究会的机关刊物之一,在新文化界颇有影响。原版阅读
专号收录西源《打倒男扮女装的旦角——打倒旦角的代表人物梅兰芳》、影忆《反常社会的产物》、岂凡《梅兰芳扬名海外之一考察》、蒲水《救救国际上的名誉吧》、白云《梅讯》、九芝《除日有怀梅兰芳》、雨谷《男扮女装的梅兰芳》、倒霉《工具》、掘根《倒梅运动之先决问题》、西源《没落中的皮黄剧》、佩英《梅兰芳的分析》、韫松《神秘的艺术》等批梅文章12篇,从题目即可看出,言辞犀利尖刻,充满火药味儿,大有彻底否定梅兰芳、整个颠覆中国京剧的味道。原版阅读
1928、1929年,正是梅兰芳紧锣密鼓地筹划赴美演剧的关键时刻,而此时《文学周报》抛出这个专号,不能不说是有预谋的。《小引》里,一上来就谈为什么要出这个专号,随即亮明观点:“老实说,我们对于旧剧——尤其是皮黄,始终是没有什么好感的。关于旧剧中的种种非人的不合理的动作与规则,我们久想有几句话要说。”典型的先入为主。原版阅读
这次“倒梅”的急先锋是大名家郑振铎,他署名西源,写了两篇重头文章。其《打倒男扮女装的旦角——打倒旦角的代表人物梅兰芳》一文说:“(旧剧)最使我们引起恶感的,却是所谓男扮的旦角——一种残酷的非人的矫揉做作的最卑下的把戏。”连用四个丑陋的形容词,并侮辱性的称梅兰芳为“妖孽”、“变态人”,说梅“竟居然的成了中国的一个代表人物,在国际上的声誉竟可与李鸿章、孙中山相比肩。这种奇耻大辱,我们将怎样洗刷才好呢?”鲁迅对梅兰芳的微词,众所周知。殊不知,郑振铎用词的恶毒,竟远超鲁迅。文章最后高呼口号:“打倒男扮女装的非人的不合理的旦角!打倒扮演旦角的代表者梅兰芳!打倒一切捧梅,做梅讯,倚梅为生活的无赖文人!”郑还如救世主,异想天开地说:“我们要将一切的旦角从暗无天日的苦海中解放出来,我们要将梅兰芳送入养济院中去,我们要将一切捧梅、倚梅为生的人推到地狱的深坑中去!他们的罪恶是最大的。”简直要把梅兰芳及梅党中人推到万劫不复的地狱中去,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平心而论,这种苍白无力的喊口号式的文章,只能让人一笑了之,并不具有多少杀伤力,更不值一驳,不会对爱梅者产生多少影响。梅兰芳终究是梅兰芳,文章不能撼动其在剧坛的崇高地位,也不会丝毫影响其国际声誉。很难想像这种文章出自名家郑振铎之手。原版阅读
这批“战斗檄文”,很容易令人联想起十余年前,“新文化运动”时钱玄同、刘半农、胡适、周作人、傅斯年等在《新青年》上刊发的一批批判旧剧的文章,抨击的严厉、讨伐的无情、观点的偏颇,都有似曾相识之感。当时《新青年》攻击旧剧,乃是权宜之计。而十余年后《文学周报》的“倒梅运动”,更如昙花一现,很快就在对梅兰芳访美的赞许声中悄无声息了。原版阅读
《梅兰芳专号》是民国时期最大规模集中批判梅兰芳的资料集,而且是由颇具影响力的文学研究会编辑的,来头不小。只可惜这一发“重磅炮弹”,让梅兰芳毫发无损。新文学家们自说自话,只能“恶心”对手,却不能打到对手,这是耐人寻味的。原版阅读
《梅兰芳歌曲谱》(1930年版)原版阅读
此书线装石印,大16开,刘天华编,1930年印,未标注出版者。书中以中国传统的工尺谱和西洋的五线谱两种方式,记录梅兰芳唱腔,中西合璧,洵为创举。此书之印制,为梅兰芳访美所做准备工作之一。以中国传统线装书印五线谱,帮助西洋人聆音审律,按谱寻声,亦是贯通中西之新鲜办法。该书装订分两种:一种为单册普通本,蓝色书衣,工尺谱与五线谱合为一书,印一千册;另一种为特制本,红色书衣,将五线谱、工尺谱分为两册,成化宣纸精印,仅五十册。总之,此书装帧考究,大开本,用纸好,校对精,印刷美,堪称民国时梅兰芳题材图书中的精品。而如此精心地策划编制这本书,不能不佩服梅兰芳周围的智囊团,他们真是为梅兰芳访美、宣扬梅派艺术殚精竭虑,想尽了各种办法。原版阅读
《梅兰芳歌曲谱》注明刘天华记谱,齐如山、徐兰园、马宝明参订,汪颐年、曹安和、周宜、杨筱莲、张次醒校字。能够请到中国音乐的巨擘刘天华主持其事,非常难得。在刘天华主持下,梅兰芳及其琴师徐兰园、笛师马宝明密切配合,花了3个月时间,始竣其事。原版阅读
其书目录的先后顺序如下:梅兰芳、刘天华及诸多参与者之肖像;李石曾序、刘半农序、齐如山序、梅兰芳序、编者刘天华序;凡例;正文包括管色字谱(即工尺谱)和五线谱两种,记录了《天女散花》、《霸王别姬》、《千金一笑》、《廉锦枫》、《洛神》、《红线盗盒》、《嫦娥奔月》、《西施》、《御碑亭》、《贵妃醉酒》、《上元夫人》、《木兰从军》、《献寿》、《金山寺》、《思凡》、《佳期》、《游园》、《刺虎》等十八出梅兰芳演出的京剧、昆曲的部分唱腔曲谱,其中《醉酒》、《思凡》、《佳期》是全剧。原版阅读
由齐如山策划,梅兰芳、刘天华实践的,以五线谱为国剧记谱,确实是一项开创性的工作,其意义非同小可。刘天华序云:“今日我国剧、乐二界,欲进步必自有完备之乐谱始。而养成演员、乐师读谱、记谱之能力,亦为要图。”《梅兰芳歌曲谱》的序言,每篇单独标示页码,不连续计算,故下文不再出注。就国内而言,传统艺术需要科学化、精密化,精确的乐谱,是传承艺术的有力保证。但歌曲谱的意义显然不止于此,李石曾序云:“兹刘君之谱成,实于戏曲音乐上开沟通古今中外学术之新纪元。”齐如山序亦云:“故此谱之功,实与未来之国乐得逐渐改良,跻于世界乐律之林,有莫大关系。”李、齐二位对歌曲谱沟通中西、国际交流的价值、意义的认识尤其到位。中国传统戏曲、音乐,如欲介绍到世界上去,与其他国家交流,势必采取五线谱的形式。这是中国文化“走出去”的生动体现。原版阅读
除了乐谱本身,从研究的价值言,此书特别值得关注的,是书前的五篇序。李石曾和刘半农的序言,显示出梅兰芳与国民党元老、“新文化运动”健将的交往。第一篇国民党元老李石曾序言里提到:“吾忆十余年前,蔡校长孑民,与吾倡留学事。齐(如山)、梅(兰芳)二君,皆曾直接参加此种运动,梅君之助力尤多。”梅兰芳除了热心蔡元培、李石曾等倡导的教育事业,还积极参加了李石曾主持创设中华戏曲音乐院的筹备工作。《梅兰芳歌曲谱》将李序放首位,既是尊敬其元老地位,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出资的缘故。原版阅读
李、刘诸序写于1929年,而编者刘天华序,写于1930年元旦,故此书之印制,当在1930年。原版阅读
《梅兰芳专集》(1930年版)原版阅读
此书编印、发行者吟梅社,印刷者上海国光印书局,封面题字袁寒云,以道林纸印制。书分两部分,前部分以梅兰芳赴美演剧为中心,辑录各种诗文赠言和评论文字,并插入照片若干;后部分是“秘本剧词”,辑录梅氏代表剧作的唱词说明。原版阅读
此书无出版日期,笔者考证,当在1930年末。盖书中既有欢送梅氏赴美之诗词文,又有梅氏在美国之照片新闻,则此书之编订当在梅氏回国之后。而书中还有荣记大舞台梅兰芳、王凤卿、谭富英等演出的广告,考梅氏演出史,1930年11月下浣赴沪,先唱了几天堂会,随即就在荣记大舞台商演。故书之编印,应在此期商演之际。梅兰芳赴美大获成功,恰成为荣记大舞台宣传的一种策略。此期梅兰芳的商演,一直持续到1931年1月中。原版阅读
书中辑录诗词作品颇多,是一大特色。如况夔笙《蕙兰芳引》、赵尊岳《珍重阁赠梅词》及陈夔龙、李拔可、刘豁公赠诗等,洋洋大观。其中录赵尊岳词最多,兹引赵氏《减字浣溪沙》饯别畹华五首之一:“谁道伤离不断魂,凉蟾疏雨坐黄昏,梨花还掩去时门。怨曲近翻新水令,暗香遥忆故山云,留连无计只逡巡。”抒发对梅氏之眷顾,颇见情致。又有老牌剧评家海上漱石生之《送梅畹华赴美序》,中有壮句云:“我则谓梅君此行,可发扬我华之艺术,以西渐于美洲,为剧界史开一新纪元。”准确概括出梅氏访美之重大意义。照片部分,以梅的几张在美留影为珍贵,如檀香山市长招待梅氏、接受美国波摩那大学文学博士学位后与友人合影、文学博士学位证书等。原版阅读
吟梅社是梅兰芳的高级“粉丝团”,不知与1918年编《梅兰芳》的梅社有无关系。多一“吟”字,似乎表明社中人多文人墨客。他们以梅兰芳为中心,搞一些诗酒酬唱的活动。笔者推断,编书恐仍以赵尊岳出力为多。此书对于研究梅兰芳访美及其海上交游,都有一定的学术价值。原版阅读
《梅兰芳游美记》(1933年版)原版阅读
齐如山口述,其女齐香笔记,赵尊岳作序。有甲乙两种版本,甲种线装,乙种铅印,16开,1933年11月1日印制。未标注出版社信息,故可能是齐氏自印自销。原版阅读
梅兰芳访美演出,实在算得上是20世纪中国艺术史上的一件壮举,亦是举足轻重的大事,需要也应该有一本书将此行的来龙去脉作专门记述,而《梅兰芳游美记》及时圆满地完成了这个任务。我们今天欲了解、研究梅兰芳访美演出的种种,这是最基本的参考书。设若没有是书,我们对梅氏访美的认识,可能就没有那么全面系统了。故而此书非但在梅兰芳研究中不可忽视,而且对于研究中国艺术“走出去”和中美文艺交流等,都具有重大的价值和意义。原版阅读
书分四卷,包括出国以前的筹备;到美国后的布置和情形;各界的提倡欢迎(上、下)。另有齐如山编附录,收文章五篇,含《梅兰芳接受博士学位记详》等。笔者对第一卷“出国以前的筹备”最感兴趣,齐氏从游美的动机开始谈起,诸如欧美人士如何看中国戏和梅兰芳,梅氏又如何与外宾交往酬酢,到款项的筹措、宣传品的编印、剧本和演员的选择,再到节目编排练习、剧场和行头的筹备等,莫不娓娓道来,从一个全程亲历者的视角,让读者对游美精心细致的准备工作,筹备中碰到的种种意想不到的困难,以及梅兰芳、齐如山等人坚定的意志和决断的勇气等,都有一种亲切详尽的了解。当读到梅兰芳一行人上了海船出发,“四面茫茫大水,遥望着渐渐远别了的祖国,虽稍感到一点怅惘,但当时那种喜悦痛快的意味,却是笔墨所形容不出来的”,真为梅兰芳终于成行而感到欣忭和不易。原版阅读
俗话说,弱国无外交。推而衍之,弱国的文艺想要输出,到发达国家去表演、交流,亦谈何容易!今天看起来,梅兰芳访美演出,似乎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但是请考虑,民国积贫积弱,战乱频仍,而彼时中国在国际上也无“话语权”。在大背景如此不利的情况下,梅兰芳却要做一件前无古人的事情,并克服重重困难,居然将许多人觉得不可思议之事变成实现,这是多么难能可贵!后来程砚秋有考察欧洲之举,并进一步筹划赴欧演剧,但终因各种原因,没有实现。原版阅读
梅兰芳访美能够成功,最关键的三人,是梅兰芳本人、齐如山、冯耿光。其余出力者甚多,但上述三人缺一,访美即不得实现矣。盖访美千头万绪,如梅本人意志不坚定,摇摆动摇,则根本不可能实现;而齐如山事无巨细地为梅筹划,从荦荦大端到点滴细节,无不殚精竭虑,可谓第一功臣;万事俱备,临出发前,碰到美国经济危机,资金又有缺口,如不是“梅党”领袖冯耿光尽最大努力再筹到十万元,访美亦功败垂成。故梅兰芳访美,实为非常之人建非常之功,岂容易哉!原版阅读
《梅兰芳艺术一斑》(1935年初版)原版阅读
此书16开,铜版纸精印,1935年初版,作者齐如山,发行者北平国剧学会。按书之凡例,乃专为梅兰芳往欧洲演戏,作对外宣传之用。书前有赵尊岳之序,谈礼乐之用,多务虚之言。序言指出,1936年梅兰芳将有俄罗斯之行,“如山谋所以沟通东西洋之乐艺,遂撰述缀玉之技事,成兹编”。故此书的编订,目的明确。而齐如山,乃是图书的策划人、创意人。原版阅读
第一章讲演戏的发声和动作。齐如山认为:戏剧的原理在于“处处避免写实”;规矩是“事事皆用美术化之方式来表现”。对于发声,以笑为例,他专门罗列了不同的行当有不同的笑法,如青衣要静而婉,闺门旦要轻而倩,花旦要脆而媚,彩旦要呆而散,概括颇为精当。原版阅读
又,按笑之性质,齐氏把笑分为正笑、冷笑、气笑、故笑、强笑、骄笑、狂笑、假笑、佯笑、妒笑、惊笑、僵笑、傻笑、呆笑、惧笑、谄笑、媚笑、羞笑、奸笑、阴笑、哭笑、苦笑、讥笑、倩笑、疯笑、嗔笑、大笑等,一一剖析,精细非常,并举出戏中的具体例子,加以解说。原版阅读
关于动作,此书先后描述了上场、挖门、指示、叉腰、敁手、摊手、弹汗、弹墨、扬鞭、勒缰、举枪、舞云手、拉山膀、抖袖等。齐氏反复强调,戏剧中的动作,处处皆应以曲线方式表现,方符合美的原理。原版阅读
第二章开始,切入梅兰芳的艺术。略谈了梅兰芳的歌唱、念白、表情、动作四端。其中谈表情的一节,特别指出梅兰芳得享盛名,与其擅长表情,实有极大的关系。梅氏“不但能将女子喜怒哀乐,种种心情,曲曲传出,用能于该女子之年龄、性质、身分、境遇,种种不同之处,亦能分析的清清楚楚”。擅长各种表情,的确是梅兰芳超越群侪、跻身一流名角的重要原因之一。齐如山专门在表情上下功夫,研究梅兰芳,可谓慧眼独具,搔到了痒处。原版阅读
第三章,为进一步深入介绍,以梅兰芳剧照配合各种动作姿势,加以解说。譬如坐式、立式、卧式、望式、指式、思式、羞式、托物式、提物式、搬物式、抱物式、捧物式等,每种动作姿势,都配了梅兰芳的剧照。对照文字,既欣赏了梅兰芳的优美身段姿态,又对某种动作有了准确理解,可谓赏心悦目,一举两得。原版阅读
第四章专谈梅兰芳手的姿势,这又是很大的创新。之前研究伶人的身段姿态,还没有如此细腻入微的。旦角之手,总名兰花指,但若细究,里面学问甚深。齐氏匠心独运,为旦角数十种手姿,专门起了美好的名字,如含苞、初纂、避风、握蒂、含香、陨霜、映日、吐蕊、护蕊、伸萼、迎风、醉红、露滋、蝶损、雨润、泛波、怒发、笑日、指风、舒瓣、浮香、承露、垂露、蝶恣、映水、弄姿、茁芽、掬云、双翘、翻莲、拂云、媚箑、握蒂、滴露、耐寒、倒影、垂丝、垂颖、花态、含笑、泣蒂、招蝶、散馥、蒨蒨、逗花、斗芳、避日、双双、聚头、弄箑、挹翠、挥芬等,每种手姿再配上梅兰芳的照片,确乎新颖别致,洋洋大观,让人观后惊叹于旦角手姿的变化多端和优美醉人。这种精细入微的研究,可称妙到毫颠,前所未见。原版阅读
要之,《梅兰芳艺术一斑》创新体例,图文并茂。以图释文,为此书的最大特点,也是最大优点。其中的第三、四两章,编排极新颖,之前尚无类似体例图书,可谓开风气之先。此书堪称第一部专门介绍、研讨梅兰芳表演艺术的学术著作,具有发凡起例的创新价值和意义。不必讳言,由于是开山之作,论析略显单薄,但无损于书的总体价值。原版阅读
《梅剧团出演特刊》(1946年版)原版阅读
这是1946年梅兰芳在中国大戏院商演时印制的特刊,也是抗战胜利后的梅氏特刊里最常见的一种。该刊32开,封面由名画家吴湖帆作画并题签,红字印吴之书法“梅剧团出演特刊”,又有吴精心绘制的一枝梅花映衬,上款“丙戌九月吴湖帆为兰芳庚兄作”。右上角的照片则不断更换,有的版本是便装照,更多的是剧照。因为此期中国大戏院演出时间超过两个月,又与程砚秋打对台,故而特刊印制版次较多。编者根据演出情况和剧目,对特刊封面、内容不断调整、更换。这次特刊,屡被人误为梅兰芳抗战后的首次公演特刊,实则有误。本汇刊影印的,是为此期中国大戏院演出印制的特刊第一种,因为里面重点介绍了第一天的打泡戏——《苏三起解》。原版阅读
此特刊设计装帧甚佳,封面套色铜版纸精印,名画家吴湖帆的红梅一枝,颇有寓意。内页用纸好,照片多,广告亦夥。发刊词由匏庵撰写,又有英文前言。发刊词在结尾重点表彰了梅氏抗战中蓄须明志的气节:“梅君在攸长之八年抗战中,节衣缩食,变产鬻画,以度其清寒之岁月,而无怨言。人或劝其毋自苦乃尔,梅君曰:‘吾宁弃物质之享受,而求得精神上之自慰也。’其襟怀之忠贞坦白,可以想见。”颇能打动人心。剧评家苏少卿撰《祝梅剧团美满》,致以祝福。徐慕云的《我对梅剧团的期望》,指出梅氏演剧已臻炉火纯青的境地。黄寄萍《胜利后观梅剧》,对梅氏仍寄厚望。张一渠《贺梅兰芳博士公演四绝》之一云:“梅花兰蕊溢寒香,博士声华冠艺场。劫里乾坤真面目,独留劲节在潇湘。”对梅氏气节深表赞许。特刊还有梅剧团主要演员的小传,梅兰芳的字画、剧照、家庭照片等,相关内容随着这期中国大戏院的演出不断地更换。总之,特刊内容是颇为丰富的,图文并茂,但广告插页颇多,显得商业味道浓厚。原版阅读
梅兰芳在中国大戏院公演时,弟子兼劲敌程砚秋正在天蟾舞台献艺,双方对垒四十余天。天蟾舞台为了宣传程砚秋,也出了特刊性质的《程砚秋图文集》,十六开精印,内镶彩印剧照数张。图文集的撰文者有郭沫若、田汉、欧阳予倩、洪深、吴祖光、周瘦鹃、姚苏凤、陈灵犀、俞振飞、翁偶虹等。两者相较,不得不说,《程砚秋图文集》的编排、设计乃至品位,都要更胜一筹。原版阅读
(二)特刊专集综说原版阅读
本汇刊共影印民国梅兰芳文献史料14种,再加上录排整理的《选举伶王记》、《梅兰芳》、《梅兰芳小传》、《留芳记》及《文学周报》之《梅兰芳专号》,合计20种。史料的类型,基本都是特刊专集,如《梅兰芳》(1913年版)、《梅陆集》、《梅兰芳黛玉葬花曲本》、《梅兰芳》(1920年版)、《支那剧与梅兰芳》、《梅郎集》、《梅兰芳专集》(1927年版)、MEI LAN-FANG、《梅兰芳专号》、《梅兰芳专集》(1930年版)、《梅剧团出演特刊》。此外,《梅欧阁诗录》虽是诗集,仍不脱捧伶性质,与旧时梨园花谱接近。《梅兰芳艺术一斑》较特殊,虽为齐如山的研究著作,但也是为了梅兰芳访苏而专门编纂的图文并茂的宣传书,说它是特刊专集,亦无不可。原版阅读
上世纪初至40年代,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和都市娱乐业的需要,一些名伶的赞助者、追随者、爱好者及戏院老板等,出资编辑印制了一批优伶的个人特刊、专集和画册。这些书大多出于宣传广告的目的,藉以提高艺人的声誉和知名度。还有的文人捧角者,通过编辑吟咏优伶的诗词特刊,抒发其对优伶的欣赏和眷顾。日本学者松浦恒雄的论文《特刊在中国现代戏剧中的作用》,首次对特刊进行了系统的研讨。他指出特刊应具备的共同特征:“1.都刊登演员的照片;2.都写有演员的传记;3.编者、执笔者形成了一个文人群体;4.记述有关演员和执笔者的戏外交流;5.重视执笔者用旧诗词表现。”载《学术研究》2010年第3期第143页-第151页,不妨参看。概括颇为精当。特刊类图书内容驳杂,但一般都包含伶人的便装和剧照、家乘事迹、艺术评价、题咏诗词等,只不过侧重点或有不同。原版阅读
作为伶界大王,梅兰芳自民初即执剧坛之牛耳,而为其印制的特刊专集亦最多,这是顺理成章的。因为在众多的捧角团体中,梅兰芳的“粉丝后援团”最强大,也最具实力。编辑特刊专集,需要两方面的条件。一是资金。特刊专集的最大作用是为优伶扬名,宣传费用自不能吝啬。中国银行总裁冯耿光是梅的最大“金主”,而上海的一帮金融家、银行家亦极捧梅,梅的访日、访美、访苏,都花费了大量金钱,作为宣传品的小小特刊,又算得了什么?从1926年蓝皮本《梅兰芳专集》,到1927年的红皮本,再到1930年的棕皮本,还有中西合璧的《梅兰芳歌曲谱》,显示出为梅兰芳访美所做的宣传工作连续不断,精益求精,且不惜工本。二是文人墨客。编特刊专集需要文人墨客的参与,或执笔作诗填词,或评剧论艺,或搜罗剪裁。这对梅更不是问题,梅党中的文化精英极多,尤其是精湛旧学者,如李释戡、罗瘿公、樊增祥、赵尊岳、黄秋岳、文公达、吴震修、许姬传等,齐如山在梅党中,只能算旧学根柢一般者。他们的积极参与,让特刊专集显示出较高的文化品位。在多种梅氏特刊专集中,赵尊岳出力最多,时人戏称其为“捧梅团”之宣传部长。原版阅读
具备上述两项要件,梅兰芳的特刊专集就层出不穷了。最早的《梅兰芳》(1913年版)出自早年捧梅健将郭逋仙之手,《梅兰芳》(1918年版)是梅社编,《梅兰芳专集》(1930年版)由吟梅社编,这都是捧梅个人或团体,他们为梅编特刊专集,是题中应有之义。《支那剧与梅兰芳》为访日而编,《梅兰芳专集》(1927年版)、MEI LAN-FANG为访美而印。《梅剧团出演特刊》系抗战后梅兰芳在中国大戏院商演的宣传品,自然由戏院负责印制。《梅陆集》是文人汪兰皋编辑,带有个人消遣的意味;而《梅欧阁诗录》,代表了遗老、实业家张謇对梅的崇拜和怜爱。《梅兰芳黛玉葬花曲本》属于“剧目特刊”,亦出“粉丝”之手。《梅郎集》较特殊,由剧评家刘豁公编辑,褒贬抑扬汇于一集,显示中立态度。此外,最特殊的是《梅兰芳专号》,它是左翼文化团体反对梅兰芳的宣传檄文。原版阅读
应该指出,特刊专集在京剧文献中属“冷门”,素为研究者所忽略,未得到应有的重视。虽然大多特刊专集不脱“捧角”性质,但其毕竟是带有历史印痕的史料,保存了众多第一手的资料,不应小觑。纵观梅兰芳的特刊专集,以赞扬推许梅之“色”与“艺”两端为主,但无论是评色或论艺,都是对梅兰芳的“审美消费”。随着时间推移,梅氏特刊表现出由“重色”向“重艺”的转变。自民初至梅兰芳逝世,在半个多世纪的悠长岁月里,梅从声誉鹊起到成长为具有国际知名度的艺术大师,这其中,众多宣传梅兰芳的专集特刊是起了相当作用的。时至今日,这批特刊专集的基本功能已经发生转化,由当年的宣传、消遣品,变成了今日的研究资料,抑或其本身就是研究对象。它们对于研究梅兰芳和民国的梨园生态,具有多方面的研讨价值和意义。原版阅读
如1920年版的《梅兰芳》的一个突出价值,乃是起一种风向标的作用,清晰显示出当日梅兰芳的艺术倾倒众生,声名日隆,影响益广。而剧坛正发生着不易察觉的重大变化,即须生与旦角势力之消长。这些都能在书中看出端倪。豂子的《剧坛之新纪元》值得格外关注:“论者谓三十年前后,剧界变迁之最大痕迹,即须生与旦角之消长而已。夫老生一途,久占梨园最高位置。……自谭鑫培死后,梅兰芳应运而起,老生势力一落千丈,旦角竟执剧界之牛耳,一若老谭为老生结局之英雄,而梅兰芳为开辟剧界新局面之骄儿者。”可谓去皮见骨之论,一眼觑出民初剧坛变迁的大势。伶界大王谭鑫培亡故后,有实力取而代之的,舍梅兰芳其谁?原版阅读
再如,1920年版的《梅郎集》的一个突出特点是,保持中立,有褒有贬。刘豁公《梅郎小史》云:“梅兰芳是个中等以上的角儿,说他顶好,也不能;说他太坏,也不对。”这当然是刘个人的看法。但也说明,1920年的梅兰芳,还没有“走上神坛”,而当时对梅的评论,也是毁誉参半、参差不齐的。如果将此书与差不多同时的《梅兰芳》(1920年版)、《梅欧阁诗录》等比较,就会发现,编书者的立场理念皆有所不同。梅社和张謇都是极力捧梅的,故而其书只有颂扬,无贬词。而《梅郎集》的态度则较中立,书中褒与贬两种声音都有,赞誉与批判并存,还有互相商榷的文字,反而显得更真实,更鲜活,故而《梅郎集》的史料价值,更在他书之上,不可仅以逸闻轶事、花边新闻之小册子而轻视之。原版阅读
特别引人注目的是,以梅兰芳为代表的传统戏曲与“新文化运动”的复杂“缠斗”关系,在《梅兰芳歌曲谱》中亦有所体现。在“新文化运动”健将刘半农的序里,他爽快地坦白:“我可以不打自招:十年前,我是个在《新青年》上做文章反对旧剧的人。那时之所以反对,正因为旧剧在中国舞台上所占的地位太优越了,太独揽了。不给它一些打击,新派的白话剧,断没有机会可以钻出头来。到现在,新派的白话剧已渐渐的成为一种气候……将来的希望,的确很大,所以我们对于旧剧,已不必再取攻击的态度;非但不攻击,而且很希望它发达……正如十年前,我们对于文言文也曾用全力攻击过,现在白话文已经成功了气候,我们非但不攻击文言文,而且有时候自己也要做一两篇玩玩。”限于篇幅,不能再引,但已很能说明问题。前后相隔十年,其态度大相径庭,特别值得玩味。“五四”时反旧剧,是有目的的权宜之策,批评是过火的,甚至是违心的。而十年后他愿意给梅兰芳写序,说明他对当年态度的反思,他是否也略带惭愧之意呢?“五四”时那些激烈、矫枉过正的批评,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呐喊”。健将们拒绝调和,要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激烈态度,拥抱西化,与传统决裂。而那时正兴盛发达的中国传统戏曲,不幸成为他们的靶子,中了新文化的“无名之箭”。刘序对于认识“新文化运动”健将们的“两面性”,和他们内心看待传统文化的真实态度,皆大有裨益,是非常宝贵的史材。原版阅读
耐人寻味的是,小特刊里也有故事,暗寓梨园竞争。比如在《梅剧团出演特刊》里,居然印了一张早年梅兰芳演《上元夫人》的照片。放着那么多照片不印,单印这一张,用意何在?只见满台人物林立,花团锦簇,衬托梅氏端居中央,好不气派!而彼时弟子程艳秋只在剧中演一个前蹲的宫女。1946年秋冬,梅兰芳在中国大戏院演出,而程砚秋在天蟾舞台登台,形成对垒局面,双方都如临大敌。特刊特别指出程为梅跑龙套,用意至为明显。当然,这肯定不是厚道的梅兰芳的本意。梅兰芳周围指望“大王”的“梅边人物”颇多,他们以梅为衣食之源,故而用些伎俩、耍点手段,千方百计地贬低程,以护持大王地位,也是可以理解的。据当日小报载,程砚秋看到梅剧团特刊里印了自己为梅跑龙套的照片后,愤愤不平,找机会告诉了“梅党”领袖冯六爷(耿光)。冯又告知梅兰芳,梅亦不高兴,嘱令这本带《上元夫人》剧照的特刊不要卖了,改印其他照片。可知小小特刊,亦暗潮涌动,里面或有不为外人所知的秘辛内幕。原版阅读
梅兰芳特刊专集的另一大特色是诗词作品众多。如果汇集众书,将其中的咏梅诗词辑录起来,编成一部五光十色的《咏梅集》,是不成问题的。以传统诗词形式品色论艺,是文人与优伶发生关联的重要途径。梅兰芳不愧“万人迷”,恐怕也只有他,能如此持久地引发如此众多文人墨客的欣赏与爱怜,竞相为其赋诗填词,连篇累牍,不厌其多,从而形成民国文学艺术史上的一个独特景观。咏梅诗词有多重研究视角,有的咏梅者赞叹梅氏剧艺的精湛,怀有美好想像;有的倾倒于梅氏的美貌风采,寄寓闲情;还有的文人绝意仕进,借歌台咏梅,抒发“伤心人别有怀抱”的情感。总之,咏梅诗词是一个窗口,展现了文人眼中的梅兰芳,寄托了文人心中的复杂情感。原版阅读
二、纪实影射小说原版阅读
民国时期,梅兰芳长期是梨园界乃至全国最受瞩目的大明星,也是新闻人物、焦点人物,各种关于他的特刊专集、研究论著、新闻报道、小道消息,乃至为其作“起居注”的花边逸闻、揭其隐私的黑幕报道,正面抑或负面的,都层出不穷,洋洋大观。原版阅读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民国时期出现了几部以梅兰芳为题材的纪实小说。虽云小说,但又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小说。因为小说的背后,有真人的影子,亦虚亦实,或隐或显,既吊人胃口,又费人猜测。原版阅读
本汇刊收录整理了穆儒丐(即穆辰公)的《选举伶王记》和《梅兰芳》、燕都报社印制的《梅兰芳小传》、包天笑的《留芳记》。穆儒丐的《梅兰芳》和包天笑的《留芳记》,据公私藏本整理;燕都报社印制的《梅兰芳小传》,根据吴晓铃藏本整理;穆儒丐的《选举伶王记》,则由笔者自民初报章中爬梳而来。一直以来,这几种小说在大陆是不容易看到的,长期湮而无闻,未进入公众的视野。现将几种汇编一处,收入《梅兰芳珍稀史料汇刊》。可能会有人疑问,小说是史料吗?笔者要说,这几种小说确不同于一般小说,不但带有纪实意味,而且里面富含多重史料价值,堪称风貌独特的文献史料。况且,围绕小说还演绎出一幕幕不为外人所知的暗中较量,反映了梨园内外的暗潮涌动。基于上述考虑,将小说收入《梅兰芳珍稀史料汇刊》,是顺理成章的。原版阅读
几种小说里,最有名的是穆儒丐的《梅兰芳》。这本书富有传奇色彩,虽屡遭“劫难”,却始终“阴魂不散”地围绕着梅兰芳。它虽算不上孤本(中国、日本公私皆有收藏),但确实曾被人买断销毁,故而流传极渺。在较长一段时间里,它在大陆的戏剧研究小圈子内,以复印本形式流传。但毕竟是信息爆炸的时代了,看到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实在没必要藏着掖着。人是有猎奇心态的,君不见古往今来的禁书,越禁流传越广。与其让它一直披着神秘的面纱,秘不示人,不如爽性将它整理出来,作为一种研究史料,让其发挥作用,而不必瞻前顾后,有所忌惮。原版阅读
在某些人眼里,穆著小说犯了大忌讳,要害是大谈梅兰芳早年的私寓经历。这让众多捧梅者、爱梅者不能接受。尤其梅“走上神坛”之后,几成“菊坛完人”,完美无缺,更不容被“亵渎”丝毫。然则私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私寓又叫相公堂子,乃是梨园弟子在演戏外,侑觞延客的寓所。清中期以后,相当多的优伶出身私寓,他们除了卖艺,还要卖笑。这是当时的梨园风俗,本不必讳言。梅兰芳出身梨园世家,祖父巧玲唱青衣,为景和堂私寓主人,父亲竹芬为私寓少主人,而兰芳亦为私寓弟子。然而,正如许烈公为穆儒丐小说《梅兰芳》作序言所言:“使兰芳至于优而娼者,亦非兰芳之本心,实不良之社会、万恶之金钱,有以驱使之也。苟无不良之社会、万恶之金钱,则兰芳优可耳,何至于娼?况兰芳之艺,可以操梨园必胜之券,挟其所怀抱,亦可优游一世,何必再以不洁不净者贻毕生之污玷哉!”梅兰芳出生在梨园,祖、父两辈都是开私寓的。生长在私寓,是梅本人所不能选择的。他幼年丧父后,陷入困境,要糊口,最便捷的谋生之道,仍是承袭祖业。家中长辈将他送入私寓,是顺理成章的。幼小的他,没有旁的选择,故而不必苛责。“英雄不怕出身低”,事实是清中期以来,唱旦角者,大多出身私寓,而且私寓亦培养出相当数量的梨园英才。时代、行业、家庭等因素综合决定了梅的早期人生道路。除这部小说外,谈及梅兰芳私寓生涯的笔记、记录更多,这是掩盖不了的事实。原版阅读
这部小说主要描述了梅兰芳早年的生活和艺术生涯,着力点又在其私寓经历,而贯穿的主线则是“梅边人物”的迷梅、爱梅和捧梅,就中以梅兰芳、马幼伟(影射冯耿光)、郭三相(影射郭逋仙)、齐东野人(影射齐如山)为主要人物。小说虽有“假语村言”,但大体近于实事影射。小说中的“梅边人物”,虽用假名,但一望而知为冯耿光、齐如山等人。小说先在报章连载,谁知引起轩然大波。穆儒丐《答曾经沧海客(代序)》自述云:“民国四年,吾书始见于京师《国华报》,未数日,为有力者所劫,勒令停刊。有力者为谁?即书中所叙马幼伟其人也。后《群强报》又转录之,亦遭同一之不幸。于是《梅兰芳》一书,遂不能竟其业。”因为涉及当世名伶名流,内容如此敏感,而冯耿光又是头面人物,梅党岂能对此“黑幕小说”坐视不理?按,冯耿光,广东人,清末留学日本,学习军事,后归国,曾为清军中级将领。入民国后,渐脱军界,一度出任中国银行总裁。冯堪称梅兰芳“缀玉轩”的中流砥柱,是梅一生最关键、最可信赖的支持者。原版阅读
穆儒丐明确指出,是冯耿光作梗,两度令小说停刊,言下颇无奈。穆又愤愤地说:“仆之见折于兰芳,已为不可掩之陈迹,不第仆为所折,报馆亦为所折,则兰芳之势力,果为不足畏耶?”不单小说不能刊登,连报馆也受到牵累。梅党的势力,果然非同一般!穆儒丐受此打击,并未退却,反而义正词严地发誓:“辰公小说必有出现之一日,以公同好。除海枯石烂,人类灭绝,吾书或归乌有。不然,必履吾志!”这等于是起了一个大毒誓,宣告了双方之间的势不两立。原版阅读
因1915年报章连载纪实小说《梅兰芳》之风波,让穆儒丐与梅党结下梁子。穆本就对梅兰芳无好感,之后更“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一条反梅、“黑梅”之路,执着地写文章讥刺、攻击梅兰芳。1917年,穆一度给北京的《戏剧新报》撰稿,他借机又写出短篇小说《选举伶王记》。小说的背景是,当年伶界大王谭鑫培亡故后,《顺天时报》发起名伶“选秀”活动,在“后谭鑫培时代”的梨园重新排座次,梅兰芳得票最多,荣膺“大王”头衔。社会上一时有买选票贿选之议,故穆儒丐写此短篇小说,讥讽攻击梅兰芳。原版阅读
据《戏剧新报》之“紧要启事”:“特由辰公先生,用小说笔法演义其事,名曰《选举伶王记》,文笔雅洁,庄谐互见。而于兰芳、喜奎之运动选举,并二人之婚嫁问题,尤三致其意,实不啻近日社会之一篇现形记也。辰公前有《梅兰芳》小说,演至第七回停刊,阅者至今甚为抱憾。此书可作《梅兰芳》小说续编读。”广告还是很吸引眼球的,小说不但要揭菊选黑幕,还有梅兰芳、刘喜奎的香艳故事,同时指出此前小说被迫停刊的“旧恨”。不过,报纸还是标注了“辰公戏著”四字,可知是以娱乐为主,不必太当真。原版阅读
《选举伶王记》起首的几首《西江月》,都是打油风味儿。第一章记伶界大王谭鑫培之薨逝,算是由头。第二章谈新大王之履历,开始揭梅兰芳的老底,与之前的小说连载《梅兰芳》大同小异,里面引出捧梅最力的“广东客人马二爷”,影射冯耿光。第三章,君臣之秘密会议,以梅之心腹顾问齐东野人(影射齐如山)为核心,写他帮梅出谋划策,筹划贿选。小说最后得出结论,菊选全是捧角家与捧角家之竞争,拼的是金钱的多寡。从文学方面说,小说不算成功,“料”不足,显得虎头蛇尾,文字也欠洗练。当然,不排除小说在刊载中,又受到梅党的威胁,只得匆匆煞了尾。《选举伶王记》可视为穆、梅交恶的继续,后来被穆改写成为小说《梅兰芳》全本中的一节。原版阅读
《选举伶王记》让穆、梅对立进一步升级。梅党动用所有关系,极力打压,穆儒丐在北京渐失立足之地,没有报馆敢聘用他了。穆被迫远走东北,开始一段新的人生旅程。穆儒丐没有忘记自己的誓言,他颇有恒心,终将小说《梅兰芳》完成,并由奉天《盛京时报社》出版,1919、1920年出了两版。较量仍在继续,梅党之“有力者”,又买断小说,批量销毁,导致此书流传极少。其实,在印刷术昌盛的20世纪,要想禁毁书籍,亦非易事。这部小说在30年代的杂志《影与戏》上,沉渣泛起,又以《伶王秘史》为名,死灰复燃地连载了一次,只是没有登完。原版阅读
此小说频遭劫难,而当时坊间的传言亦多。《梅郎集》(1920年版)里署名了了的《梅兰芳传》云:“民国四年,北京《国华报》附张编辑穆儒丐君,有《名伶外史》之刊,其第一集即梅兰芳,述其一生经过之历史甚详。兰芳以隐情多暗昧,被人揭晓,引为大辱,因羞成病,奄卧床枕,较浆不入口者数日。俞振庭大恐,央人向穆说项,求勿披露。又有某名士为之缓颊,至向穆叩首无算,穆碍于情面,始许之。”所述细节颇生动。同书刘豁公《梅郎小史》更揭梅、冯关系:“那时北京城南风正盛,官场中人没有个不狎优的,梅伶因为这上头,认识了一位大老。这人姓冯名耿光,亚号幼薇,乃是广东人氏。……他现在充中国银行的总裁。他和梅兰芳也不知是哪一世缘分,一见面彼此都合了式。他见梅兰芳家境贫寒,更时常的拿钱去接济,又给他在芦草园(北京街名)盖了一所很华丽的屋子,里面陈设无数的图书钟鼎,精雅非常。”毫不隐讳地点出当事人姓名。可见,梅的私寓出身和梅、冯关系,早已喧腾人口,而打压禁毁只能导致欲盖弥彰。原版阅读
一部小说,陡然生出这许多波折,犹如拉锯战,反复较量,这在现代文学史上,可谓一大异数。原版阅读
回到小说《梅兰芳》本身。小说描述在清末的京城,有个大名鼎鼎的梨园世家——梅家。第一代梅巧玲,是红极一时的名旦,也是开私寓的红像姑。其幼子竹芬,子承父业,但不幸二十余岁就染病亡故。留下一子,即梅兰芳。兰芳家道中落,陷入困顿,被叔父送入私寓云和堂,充当像姑,承袭家传的营生。捧他的,先是满族老名士奭召南。之后召南将梅“让”与少壮派财东马幼伟。马与梅一见钟情,此后马就一心一意地捧梅,两人如胶似漆。作为捧梅最力的人,马幼伟帮着梅出师、建“梅党”、“征服报馆”,又替梅自立门户,在芦草园买房子置业,尽最大的努力捧梅、爱梅、护梅。小说花开两朵,又生出一旁支。有一世家弟子、少年戏迷郭三相,亦迷恋梅。梅感他至诚,两人的感情非常纯洁,小说还演绎了一出民初北京兵变时,梅、郭“致美楼受惊”的温情一幕。梅的一块“珠香帕”上,沾染了两人遇险时的泪水,成为他们的感情信物。而这个郭三相,还天天在报纸上做文章,对梅不遗余力地吹拍。一边是痴情“老斗”马幼伟挥金如土地捧梅,一边是英俊少年郭三相含情脉脉地恋梅,马与郭相互争风吃醋,暗暗较劲争夺。而书中的梅兰芳认为马“豪横有余,情义不足”,似乎更愿意亲近年纪相若的郭三相,但慑于马幼伟有钱有势,不得不顺从倾向于马。梅与郭一度由公开接触变成半地下,后来梅终于被迫疏远了郭。原版阅读
小说第八回,另一个主要人物齐东野人(影射齐如山)登场了。在小说里,他被塑造成一个八面玲珑的谄媚小人,不但势力,而且龌龊。齐“心地虚假,行径奸猾”,仰马幼伟之鼻息,曲意逢迎,丑态百出。他拜倒在梅兰芳的石榴裙下,居然宣称“世界可以没戏子,没释迦,没耶稣,不可没有畹华”。对梅倾倒到了极点。齐与梅之交往,其兄弟认为有失良家子弟的身分,而齐为梅,不惜与亲兄弟反目动手。1917年《顺天时报》的菊选,写齐东野人撺掇马幼伟替梅兰芳出钱,大搞贿选。有钱能使鬼推磨,最后梅被推上大王宝座。原版阅读
梅兰芳是万人迷,男女老幼皆然。除了马幼伟、郭三相、齐东野人,小说还塑造了一个老而穷的王疯子。他早年就捧梅巧玲和梅二琐,后来又痴迷梅兰芳,不能自拔,每天都去戏馆后台或是堵在路上等梅兰芳,又买通梅的车夫,只为多看梅一眼。最后的高潮是,王的疯病犯了,拉住梅的马车,执意不放,还上去要亲梅兰芳,梅打了他一巴掌,众人哄笑,而王竟自嘲说:“你们笑什么!这个嘴巴是我花钱买出来的,你们想挨一下,还不成呢!”今天疯狂追星的粉丝无所不为,大家已见怪不怪,殊不知民初时“中梅毒”的梅迷们,已经精神错乱了!其疯狂真堪称旷古绝今。原版阅读
连男人都迷恋梅兰芳,更不消说女人了。小说用什么情节表现呢?穆先后写了丑业妇和痴姑娘对梅的“耽溺”。齐东野人帮梅兰芳编了《黛玉葬花》,上演后大为轰动,迷倒苍生无数。其中,就有一个年老色衰的妓女,异想天开地欲与梅苟合。她鬼迷心窍,被皮条匠骗了许多钱,最后却只见到梅身边的姚玉芙一面。小说又写了一个十七八岁的良家小姑娘,痴迷梅兰芳,还与梅互赠信物,想着非梅不嫁,谁知非但家里不同意,梅亦不认账。她闹到戏园子里,又闹到警察局,但一片痴心终成画饼。这是作者“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警戒那些不谙世事的追星族。原版阅读
虽然梅兰芳魅力无限,博得无数女人的好感,但有一个女人却对梅不感兴趣。小说杜撰了当时最红的坤伶刘喜奎与梅兰芳之间的故事。梅、刘分别是人气最高的男女优伶,又同台演过戏。梅本人及梅党都希望,梅能娶喜奎,“第一人间欢喜事,刘娘应得嫁梅郎”,而喜奎却不慕虚荣,严词拒绝,显示出一种高洁的气节。喜奎傲岸地表示:“若论兰芳,世上爱他的人固然多了,可惜我刘喜奎不爱他!”又说:“与兰芳去作妾,这不是太小量人了!”刘喜奎年纪轻轻,却参透世情,早就看穿那些觊觎她的人不是慕其色,就是贪其财,皆心地不纯。这不能不说是作者有意的安排,在炫人眼目的梨园名利场中,特意塑造了一个不为声色货利诱惑的理想人物形象。原版阅读
小说的最后一回,写梅兰芳的艺术精益求精,声誉蒸蒸日上,并得到政界大佬、外国使节的赞赏,不日将赴日演剧之行,而他在临行前,要隆重地给祖母庆祝八旬寿诞……原版阅读
至此,穆儒丐跳出小说,借与友人谈心的情节,表露心迹,说明为何要写这部小说。穆说:“兰芳并没得罪我,我这书也并不是造孽,不过我看围绕兰芳四周的人,他们那些举动,于我心终有过不去处。”原来他是对以冯耿光为代表的捧梅最力的一帮人的所作所为深致不满!穆又说:“我既然爱社会,兰芳是社会上一个人,我当然也是爱他的。……我所爱的是希望他成一洁白无垢的名优,真正在艺术上用功夫,不要被左右这群人,蛊惑的成了非驴非马大魔术一样的江湖派。可惜捧他这群人,见不到这个地方,只管一味恭维,不敢少加纠正,究竟他的艺业,果能与他的大名相称吗?”穆儒丐在为自己缓颊,亦为小说辩解。但当代人写当代人,又是大明星,又有头面人物,内容如此敏感,影射人物如此众多,终究决定了这是一部得罪人的小说、惹是生非的小说。原版阅读
有意思的是,穆儒丐本人也在小说里出现了,第五回写道:“偏巧这时有个不知深浅的主笔,作了一篇《兰芳外史》,登在《国华报》上,兰芳、幼伟见了,又是不耐烦,心说这篇东西更是利害,把我们的黑幕给揭开了,若容他登完,好不体面。”有意横插一笔,念念不忘征服报馆的前恨。原版阅读
至于梅兰芳本人,在小说中周旋于马幼伟、郭三相诸人之间。他对二人都是有好感的,不过两相比较,他内心更倾向于用情专一的郭三相,也明白马“豪横有余,情义不足”,但为了自身的前途,他不能也不敢忤逆权势与金钱兼备的马幼伟,只得苟且行事。他凄凉地对郭表白:“我虽然居华屋,服美服,啖美食,乘肥驾轻,我究竟有何乐趣,有何得意,身子名字都是人家的了,乐什么,得意什么。”透出一种对人生的无奈、身不由己的痛苦。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台上的梅兰芳在演绎一幕幕古代佳丽的悲欢离合,而台下的他却也有着幽约细微的情愫,凄凉孤寂,难以排遣。原版阅读
小说的文字清通可读,是穆儒丐用心经营之作。如小说写马幼伟与梅兰芳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兰芳恭恭敬敬的与幼伟请个安,站在一旁,两只眼睛却不住的看幼伟,幼伟也用眼去看兰芳,不知怎的,心里一动,仿佛受了什么感触,不知不觉的全身的精神都飞到兰芳那边去。”描摹马幼伟的一见钟情,写马、梅二人的心有灵犀,都很生动。原版阅读
穆儒丐的小说,究竟价值何在?难道仅仅为了猎奇?翻出名人的隐私?为报仇而抹黑名伶?揭露梨园名利场?显然不可一概而论。笔者认为,小说的最大价值在于写出了清末民初的梨园生态,写出了形形色色的“梅边人物”,写出了优伶成名的艰辛之路。原版阅读
比如楔子谈私寓。私寓是梨园界特有的“亚文化”,虽然文献有记载,但零星片段居多,像穆儒丐那样,以白话文详尽解说演绎的,还是第一次。故而小说之楔子,可视为研究梨园私寓的珍贵史料。原版阅读
私寓怎样营业?相公如何侑酒?以前总是停留在文人简单的记述中,让人有一种雾里看花的神秘感。而读了穆儒丐的书,私寓的梗概,相公侑酒的场景,立刻鲜活起来,约友人、叫条子、打茶围,老斗和优伶之间的打情骂俏、缠绵悱恻,如同过电影般浮现在眼前。这对今日之读者和研究者,体会当年的梨园生态,还原历史现场,把握时代氛围,都是不可多得的亲切史料。原版阅读
再有,小说生动反映了梨园从清末的狎优到民初的捧优追星的时代变迁。清末的优伶是戏子,是消遣的玩物;而到了民初,由于时代的大变革,名伶在国家体制转型、都市娱乐业大发展的背景下,已经开始由“下九流”向众人爱慕的明星转变。梅兰芳更是万人迷,观众的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而名伶的周围,聚集了形形色色的人物,形成小团体,致力于抬高优伶的身价、地位、名望,以捧角为能事。不同优伶和他们背后的“拥趸”,又相互竞争,角逐高下。其实,今日娱乐业光怪陆离的状况,已经在民初露出端倪来了。原版阅读
平心而论,这部名为“梅兰芳”的小说,与其说是写梅,不如说是写形形色色的梅边人物。在多如过江之鲫的捧梅、爱梅者中,有的慕梅之色,肉欲主义至上;有的痴心一片,对梅怀有纯洁的爱;又有的捧梅者,视梅为心目中的无上偶像,对梅乃一种崇拜式的敬爱;还有的捧梅健将,用心不纯,藉梅为自身谋取金钱利益。总之,梅之周围,三教九流,五光十色,犹如一个小社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皆可洞察透彻。而作者就是要在情色、欲望、金钱这三个关键词中,告诫那些执迷不悟的捧角者,色相是空,捧角无益,不如回头是岸,做些正经事业。由此言之,小说的立意,乃在“警戒”二字。原版阅读
《名伶成败谈之梅兰芳》是穆儒丐在《戏剧新报》上刊载的,虽不是小说,但事关穆对梅的评论,故作附录收入,以为参考。里面谈论了梅早年的几个阶段,云和堂、喜连成、天乐园、文明园。两次赴沪,更让梅名声大噪。但穆还是从根本上否定了梅:“兰芳之成功谓其在艺,毋宁谓其在色;谓其在色,毋宁谓其在媚;谓其在媚,毋宁谓其在幸运。盖非今日之社会,绝不生兰芳;亦非今日之社会,绝不捧兰芳也。兰芳之成败,即为社会之失败,亦即真正艺术退化之证据。”原版阅读
梅兰芳后来的历史证明,穆早年的评论无疑是错误的。梅当然有色有媚,还有幸运,但不可否认,梅谦和冲淡,更具有一种几十年坚忍不拔、坚持不懈的艺术追求。他能成为艺坛常青树,岂偶然哉!有色有媚兼有幸运的优伶有一批,试问几人能成就梅兰芳的事业?须知,中国京剧史上,梅兰芳只有一个。原版阅读
王蕙芳、朱幼芬、梅兰芳三人,当年是同在私寓“云和堂”学戏的师兄弟。王、梅为姑表兄弟,朱的二哥小芬,是梅姐夫,故两人皆与梅有亲戚关系。三人条件都不错,扮相、嗓子样样具备,起点类似,但后来的人生道路却天差地别。王蕙芳耽于游嬉享乐,不图上进,虽有权贵力捧,还是难成大器。朱幼芬做功、表情欠佳,很早就谢绝氍毹。王后来流寓南方,晚景凄凉;朱经营戏班、科班失败,盛年疯癫而亡。而梅兰芳老实本分,谦和自爱,一步一个脚印,攀登艺术高峰,走向人生辉煌。冥冥之中,似有定数。原版阅读
从穆儒丐的文字和行事来看,他是一个有偏激倾向、显失公允的批判者。他与梅党结仇后,就不遗余力地攻击梅兰芳,有时甚至失去了品节。例证之一就是他在《戏剧新报》上发表的游戏文字《新戏大王乐》,犹如一出抹黑梅兰芳和梅党的滑稽丑剧。在模拟梅兰芳声口的“正板二黄”里,竟还出现了穆儒丐本人:“小辰公孤与他尚见一面,为什么不学好竟讨人嫌。孤有心遣刺客将他头断,自思量也没有这大仇冤。无奈何只等他回心向善,那时节爱情动自会改悛。”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穆把自己写到这段不知所云的唱词里。穆作此游戏文字,只能说出于泄私愤。而笔者将此文收录,不是为猎奇,而是为说明穆对梅不够客观。为报复,穆甚至不惜用人身攻击的手段。原版阅读
穆儒丐的年寿较高,一直到1949年后仍健在。但富有意味的是,自小说《梅兰芳》出版后,笔者即未再找到他抨击梅兰芳的文章。后来的他,是顽固地坚持自己早年的观点,还是幡然悔悟,抑或对早年痛批梅的孟浪有所反思,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了。原版阅读
燕都报社印制的实事小说《梅兰芳小传》,不撰姓人,但亦是叙述梅兰芳早年的私寓生涯。只不过仅仅两三回,就戛然而止了。原版阅读
此书之出现,当在穆儒丐小说报章连载之后。其书用新闻纸印制,极为粗陋,字迹也模糊难辨,甚至可称当日最低档之出版物。盖梅兰芳当时已成全国极有名之优伶,而其早年相公堂子生涯,是市井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穆儒丐的小说连载未完而被迫中止,更引起一部分人的猎奇心态。于是燕都报社为赚钱计,拉杂而成此“秘密小册子”,只为牟利,连作者都不敢标注。此书比穆儒丐书还要稀见,据著名学者吴晓铃藏书整理,虽略有缺页,但基本内容是全的。其中,描摹私寓中之侑酒谈笑场面极为生动,像姑之间的争风吃醋,也跃然纸上。小说之语言亦通俗风趣,带有明显的北京风味,可读性颇强。原版阅读
《留芳记》(中华书局1925年版)由著名鸳鸯蝴蝶派作家包天笑撰写,出版时署名“吴门天笑生”。包氏欲借梅兰芳为一主脑,将清末民初的历史贯穿起来,写成实事小说。而且书在扉页,专门印了一张梅兰芳的便装照片,借以号召。《留芳记》出版时是二十回,但明确标注未完继续。笔者爬梳民国文献,竟意外地找到了包天笑续写的第二十一回,兹补入原书。之后包氏有无续写,待考。此书早已绝版,流传亦稀。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日伪时期还一度被日人禁止印行。原版阅读
学术界把《留芳记》看作“故事集缀”型章回体小说参看张蕾《论“故事集缀”型章回小说》,载《文学评论》2010年第4期。,顾名思义,小说由多个相对独立的故事连缀构成。而梅兰芳,则是贯穿《留芳记》的人物,对小说起串联作用。包天笑怎么想到用梅兰芳来贯串小说呢?原来,他向友人谈及作小说之事,有个老前辈张岱杉(弧)就建议:“有一个人,可以为你书中贯串一切的主人。……是梅兰芳。这孩子一定成名,现在已经誉满京华,士大夫争相结纳,用他来贯串,比了《孽海花》中的赛金花,显见薰莸的不同。”这个点子确实好。原版阅读
初衷虽佳,但《留芳记》的实际效果却未能达到。梅兰芳在书中,仅成一陪衬。但所有提起此书者,又无不言书之主脑为梅兰芳,这是很矛盾的事。编校者斟酌再三,仍将此书收入,作为研究梅兰芳的一种“外围”资料。原版阅读
《留芳记》极为包天笑所看重,他曾说:“在1920年时期,我曾有历史小说《留芳记》之作。……也是未完成之作。……我于别的译著小说,并不十分着意,但于《流芳记》,却是下了一番功夫。”可见偏爱。包天笑又说:“我的写这书,志不在于梅的完艺嘉誉,而很想阐发那时民国革命的史实,如今想来,不免有些志大言夸了。”说明包本人也认识到,他没能完成写作计划。原版阅读
有意思的是,包天笑认识很多梅党,他写小说的事很快就传出去了。上海的两个铁杆梅党赵叔雍和文公达闻讯,出于爱惜梅兰芳,双双来找他,生怕他写出什么于梅兰芳不利的东西来,搞得包天笑很无奈,只好表示:“我也和兰芳见过几次面,以他的温文尔雅,我已心仪其人,决不会对他有微词的。实在说,我写此小说的旨趣,目的并不在梅兰芳,只不过借他以贯串近代的史实而已。”有了穆儒丐小说《梅兰芳》的前车之鉴,梅党害怕再生出是非来,格外小心谨慎。笔者认为,包既熟识梅兰芳,又与梅党中的多人都是朋友,不得不有些忌惮,故而写起来略显拘谨,有放不开手脚的感觉。包所处的尴尬地位,决定了小说的叙事策略。这个天然缺陷,是包氏本人始料未及的,也是无法调和解决的。原版阅读
《留芳记》采用旧小说的因果轮回写法。楔子记述了听罗瘿公讲述的梅巧玲“焚券市义”,并加以想像发挥。梅兰芳之祖父巧玲,虽是优伶,开私寓,但仗义疏财,喜与读书人结交。有一四川来京的举子傅芳,字留青,耽于游宴,将带来的巨款花费殆尽,在京陷入困顿。巧玲伸出援手,再三帮助留青,而不求回报。后来傅染病殁于京城,巧玲不但焚去巨额借据,更出资操办其后事,可谓高风亮节。傅留青为报恩,三十年后投胎到了梅家,是为梅兰芳的化身。连梅兰芳的名字,都与傅留青有关。傅单名是个芳字,而他在梦中,授予梅巧玲一朵兰花,后来巧玲就把孙子的名字唤做兰芳。巧玲焚券,确有其事,但报恩投胎,当然是包天笑的想像附会。原版阅读
清末民初的政局,混乱不堪,保皇与革命,复辟与维新,传统与新潮,纷纷扰扰,几无一日安宁。而在《留芳记》里,以梅兰芳为串联人物,写出了隆裕太后、袁世凯、陈其美、黎元洪、吴佩孚、赵秉钧、端方、彭家珍、汪精卫等形形色色的历史人物,在清末民初的风云变幻中,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小说真正写到梅兰芳的,大概只有八九处。第一回,叙述梅兰芳进入私寓云和堂。第二回和第三回,冯霄纬(影射冯耿光)到云和堂赴宴,他本来捧的是像姑罗小宝,但一见兰芳恬静可爱,就喜欢得不得了,遂移情别恋。云和堂这一场宴席非同小可,犹如一个“药引子”,很多参加的人都会在后面一一登场。这是旧小说的鸾胶续弦、前后照应之法。第四回,上海到北京来的名妓,想去戏园子听梅兰芳的《汾河湾》。第十三回,写小像姑姚玉芙到赵智渊(影射赵秉钧)家烧烟,之后罗公婴(影射罗瘿公)将姚推荐给梅兰芳。姚成为梅的徒弟和长期搭档。第十五回,写天乐园时期的梅兰芳,声誉鹊起,与表兄王蕙芳齐名。在一日散戏后,众梅党簇拥着梅兰芳去致美楼吃饭谈天,说了不少梨园掌故,又提到梅兰芳应到上海演戏。第十九回,提到湖北来北京的军官想听梅兰芳的戏。原版阅读
怎样评价包天笑的《留芳记》?其实民国与当代学者皆有评语。当年包天笑曾把小说很有信心地拿给胡适看,谁知胡适不留情面地说:“我知道你写这小说很费力,我敢批评你五个字‘吃力不讨好’,恕我直言。”不啻泼了一瓢冷水,令包很失望。而当代学者曾下断语:“这部花费了作者很多精力用心创作的长篇小说,仍然是包天笑创作中最为成熟的部分,也是我国现代通俗文学中最为优秀的历史演义小说之一。”参见栾梅健《不应遗忘的优秀通俗长篇小说》,载《苏州大学学报》1999年第1期。一个说“吃力不讨好”,一个说“最为优秀”,评价的差距明显。笔者在研读了小说之后,认为既不必刻意拔高,也不应过分否定,下一断语:这是一部有特色的历史演义小说。虽非第一流作品,但自有其价值和意义。原版阅读
客观而论,《留芳记》的掌故史料价值,远大于其文学价值。由于一个个故事、人物都相对独立,而主脑梅兰芳又未能实现贯穿全书的初衷,故而此书实病散乱,犹如一地珍珠,光华灿烂,却难以贯穿成一串完整的项链。再有,平心说,包天笑的文笔一般,小说语言个别处较为拖沓,情节推进缓慢,读起来难有引人入胜之感。原版阅读
包天笑晚年的《钏影楼回忆录》里,收录了《关于留芳记》、《缀玉轩杂缀》、《姚玉芙一故事》几篇,记述了《留芳记》小说内外的写作背景,作者与梅本人及梅党的交游、民初梨园界的见闻等,对理解小说及研究梅兰芳,都是极好的材料,故而作为附录,一并收入。原版阅读
梅兰芳是幸运的,他赶上新旧转关的大时代了。设若和其祖、父两代的生活背景一样,他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名伶、红像姑,地位卑贱。但是民国肇建,新旧变革,却成就了一个名满天下的梅兰芳。他由北京知名,变成全国闻名,再成为“亚洲巨星”,最后“驰名世界”。时移势变,造化弄人,梅兰芳的人生令人感慨万千!原版阅读
上述几部梅兰芳题材的小说,在现代文学史上,是一个较为独特的存在。为何屡将梅兰芳设为小说的主人公或串联人物?笔者认为有四点原因。其一,作为民国时期最负盛名的优伶,梅兰芳具有巨大的商业价值,以至于溢出了梨园界,在文学出版领域也产生了影响。作家愿意以梅为主人公或串联人物,认为有利于小说的流传和销路。其二,民国初年,政局混乱,诸多文人墨客仓皇失望,绝意于仕进之途。他们要抒发伤心人怀抱,要借小说批判世情,而梅兰芳恰是一个绝佳的“药引子”,有助于文人钩沉故事、宣泄情感。其三,清末民初的政治小说、谴责小说层出不穷,以梅兰芳为题材,借优伶戏说影射,比较“讨好”,能够以戏台影射现实,寄寓一种游戏人生的意味。其四,梅兰芳是民国第一名伶,生活经历丰富,其周围有形形色色的人物。他的各种新闻消息,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如能以他为主脑写成小说,既满足了一般人的猎奇心理,还可借小说暗含褒贬,扬名立万,何乐而不为?原版阅读
不论是穆儒丐,还是包天笑,都采用了影射叙事的书写方式,以梅兰芳为小说招牌,招揽读者,迎合社会。不必讳言,他们的小说以梅氏冠名,具有直接或间接的物质功利动机,而小说中的诸多人和事,都具有影射意味,或隐或显地对应着当时社会中的人和事,确有所指,暗含褒贬。然而,这两部小说的立意差别极大。穆著小说是在与梅党的几番交锋后完成的“激愤”之作,通过犀利的影射性叙事,慨叹民初社会的各阶层沉溺迷恋于一个优伶,将矛头直指梅党和梅兰芳本人,彰显了作者的批判和警戒之意。而穆儒丐在长达数年的如拉锯战般的小说写作中,愤恨得到宣泄,心理亦找到平衡。包天笑的小说,实是历史掌故小说,虽然写了清朝覆亡、辛亥革命、南北和谈等历史大事件,但却有意借了一个与政治、军事渺不相涉的梨园大王梅兰芳来贯穿全书。设想虽好,但小说实病支离。包著小说虽然也是影射叙事,但专力于叙说掌故轶闻,意不在批判,而欲借小说存一代之史实。两部小说都是民国初期通俗小说大格局中的产物,与清末民初文艺的变革密切相关。原版阅读
这几部梅兰芳题材小说,在现代文学史上,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不但小说之内有故事,小说之外亦极富传奇色彩。它们经历了诸多的纷纷扰扰,显得另类、特别。穆著、包著小说在现代文学史的角落里尘封已久,有必要走进当代研究者的视野之中,予以观照,它们虽然另类、特别,但却自有其价值和意义。梅兰芳题材小说是文化大变革、大转型时期,在商业化、消费性渗透下,文人创作明星题材小说的新尝试,其中既有对传统狭邪小说叙事的因袭,又有新叙事特点的出现;既有继承谴责小说“秘史”、“黑幕”的书写,又有劝惩的宗旨、救世的婆心;既有掌故逸闻小说的博物多识,又有言情的噱头、戏谑的情趣。一言以蔽之,彰显的是市民阶层的审美趣味,体现的是“五四”前后小说在新旧雅俗之间、纠葛转关之际的市民意识和娱乐消费观念。原版阅读
三、结语原版阅读
笔者希望通过这批梅兰芳特刊专集和小说等的影印、整理、刊布,为梅兰芳研究提供珍稀史料,进而推动以梅兰芳为龙头的京剧学研究迈向新的、更成熟的境地。原版阅读
选举伶王记本报紧要启事辰公启事西江月词代序第一章 记谭大王之薨逝第二章 新大王之履历第三章 君臣之秘密会议附录一 名伶成败谈之梅兰芳附录二 新戏大王乐
梅兰芳序序序答曾经沧海客(代序)目次首回 述楔子演说像姑堂 托微言重续伶官传第一回 二琐临终托孤儿 兰芳奋志继父业第二回 露头角兰芳始上台 买脸面幼伟初入幕第三回 郭三相踏雪寻梅 马六爷看花煮酒第四回 闻奇变魂惊致美楼 结同心情赠珠香帕第五回 建梅党梨园开生面 肆笔戏文豪运匠心第六回 挨嘴巴先生欣称幸 奋老拳奴才很行凶第七回 梅兰芳初游沪渎 郭三相另辟桃源第八回 表敬意兰芳大酬劳 讨没趣痴人独破钞第九回 骂兰芳壎摧篪碎 收玉芙珠联璧合第十回 丑业妇误逢姚阿顺 痴姑娘思嫁梅畹华第十一回 姚玉芙运动梳头费 刘大人欲尝梅舌羹第十二回 苟兰芳难兄难弟 睹珠帕载泣载悲第十三回 缔丝萝好事成虚愿 开菊榜大王冠头衔第十四回 梅兰芳荣膺大王衔 鲜灵芝怒发狮子吼第十五回 美优伶卖艺游瀛岛 同心友评菊话蓬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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